这不是张海客的人,应该是东南亚张家,他们和闷油瓶来往不多,平日里游走在死亡边缘,习惯了杀戮和暴力,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再说他们反正已经反了,根本不会因为我是吴邪就网开一面。
有本事就打死我,不然看谁下场更惨。
我手底无声无息去摸大白狗腿,还好,刀没有被水冲走,我用手指摸索着一点点打开刀鞘的锁扣。
...“放开吴邪!疯了么!”
张海客往这边赶过来,声音越来越近了。
我转头模糊望过去,有许多人站着看,也有许多人往这边冲。
这个人拎住我胸口,像是也跟着我视线去看张海客,他鼻子里很轻蔑的哼出声,反手又给我一巴掌。
他在故意打给张海客看,我几乎要笑出声,很好,打吧,我就要他这只手了。
他看我竟然还在笑,手再次高高举起。
我知道自己已经轻度失温了,全身都在剧烈发抖,心跳加速,呼吸短促,我的刀已经抽出一多半,就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比比是他手快,还是我的刀更快一些吧。
他的手将落,而我的刀也将抽出来。
这时从后面山洪里哗啦蹿出一个人影,浑身水淋淋的,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眨眼就贴到那个张家人后面,手里短刀向他后心扎去。
这个张家人忙放开我闪避,我一只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猛地把大白狗腿插在石滩上,拄着刀半跪起身。
我看不清,但我还是冷冷环视四周,张家人,再上来试试,老子保证当场把他砍死。
两人没过几招,那个张家人就被踹翻在地,被当胸踩住,他打过我的那只手也被拧出来,然后被一刀钉在石滩上。
那个张家人瞬间惨叫一声。
从山洪水底冒出来,二话不说就下毒手,沉默着替我出这口恶气,是闷油瓶终于出现了吗?
我仰头去看,结果一直等他走近了,我才模糊看见这人脸上戴一副大大的墨镜,似乎正噙着笑,俯身把我拉起来。
噫,好像是黑瞎子师傅。
我眨了眨眼,心底生出一丝委屈,他拉起我上下打量,看见我脸上的伤好像在皱眉,很不满意。
他抱怨道,“这些年哑巴张怎么带的队伍,张家人真是越来越没家教了。当着师傅面暴打徒弟,跟打正主脸有什么区别?你说是吧,嗯?”
一站起来我眼睛好多了,可能眼压过高的状况有所减轻,勉强能看个七七八八,我和黑瞎子身边呼啦围上来五六个张家人。
黑瞎子毫不在意,夸张的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还趁机捏了捏我的后背。
“哎呀呀,短短十多天,你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连蝴蝶骨都出来了。我得问问哑巴张到底怎么养的,我那么可爱嘴甜的大徒弟呢,是不是不给饭吃呢。”
“没有,就是太累了。”我说。
虽然落进东南亚张家人堆里,身边围过一群不怀好意的张家人杀手,但这一刻我心中还是充满了重返人间的喜悦,黑瞎子师傅的拥抱也给了我无比的安全感。
我的心一下落到人间,我活着出来了。
“...师傅,我肋骨可能断了,膝盖也肿着,人好像失温,心脏不舒服,”我抱住他说,“你确定不要先帮我看看么?”
黑瞎子放开我,捏住我的臂弯,看我抖得厉害,“哦豁,这么严重的吗,这边张家的主事是谁,是不是你?小三爷快死了,赶紧拉去抢救,账么。”
他转头看向一个中年人, “到时候你们族长自然会跟你们算清楚。”
地上那个人忍着痛把短刀拔了出来,推开扶着他的两个人,恶狠狠的说,“都别管,把这俩人给我拿住了。”
这时候张海客终于带着人狂奔了过来。
“住手!这是族长的朋友!”
他一挥手,立即上来两个张家人先把我架走了,扶我进了附近一顶帐篷。帐篷里只有一张便携式折叠桌子,和几张折叠椅子,看来像是个临时开会的地方。
一个张家人给我取下背包,剥去潜水湿衣,披上保温毯。另一个人扶我坐在椅子上,开始检查我的眼睛。
他说眼睛应该没有大碍,虽然还是看得有些模糊,但也没有继续恶化,我觉得可能是在洪水里天旋地转,导致眼压失衡了。
那两个张家人出去,过一会儿又有个张家人掀开帘子进来,端来一杯热饮放桌子上,他低声对我说了句,“对不住,吴老板,族长还没回来,麻烦你在这等等。”话说得很客气,说完他也走了。
我发着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发现是滚烫的红糖水。
张海客准备的这么周到啊。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我感觉自己好多了,心跳平稳下来,体温也恢复了些,就有人拿进来几套干净衣服,我挑着,自己穿好了,扶着帐篷走出去。
然后我看见所有张家人都站在那一动不动,集体望向不远处石滩上,闷油瓶和黑瞎子正站在一起。
我心里一安,是他回来了。
他身上湿衣也换下来了,不知在哪换的衣服,还好他没有失温。
他俩面前石滩上跪着一个人,全身都在发抖,却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我走近一些,发现那人应该是打过我的张家人,他右手被黑瞎子扎了一刀,伤口还在流血,左手被齐腕斩断了,断手就掉在他面前的碎石子上。
他用右手紧紧捏住左手手腕,疼得站不起来,也可能是他根本不敢站起来。
因为在他面前,正是他家族长张起灵,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罚罪麒麟,深色纹身从胸前颈肩露出来。
小黑金还在滴着血,看来是他斩断的。他抬脚踩上断手,就那么眼看着一点点用力,手掌渐渐被踩扁了,骨碎肉烂,就算现在马上进手术室恐怕也接不回去了。
“我说了,别动吴邪。”
闷油瓶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目光扫视过在场所有人,被他看到的张家人几乎都不自觉低下头去。
平时清淡寡言的闷油瓶看多了,跟眼下张家族长张起灵一对比,这反差感犹如亲眼瞧见慈目菩萨也露峥嵘杀心,这才是张起灵的他吗,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我第一次见识,看来历代张家族长张起灵这三个字的赫赫积威,都是用血和骨堆出来的。
他也看到我了,目光一闪,上下打量,见我没事,整个人绷紧的气势好像松动一点,杀气收敛一分,我对他笑了笑,好威风啊,张起灵。
“就是就是,你看看!你看看我宝贝徒儿的脸都肿得老高,他一身都是伤呢。”
黑瞎子凑在他身边,又提醒他,“还有别忘了胖爷。”
闷油瓶听了,淡淡的说了句,“我不管你们怎么闹,但是,别动吴邪和王胖子。”
黑瞎子又凑上前,很不要脸的笑着,“你知道吗,张爷,虽然我一直没说过,但其实这么多年我都是你的人呢,随叫随到,指哪打哪的那种。”
我心说你他妈随叫随到,指哪打哪,不都收费的么?价钱还很高。
这人太没有节操了,还要不要脸,我恨不得欺师灭祖,这人祖上是申公豹吧?他真名一定叫申公瞎,我不认识他。
但闷油瓶像是被申公瞎成功蛊惑了,又说了一句,“别动我的人”。
然后他向我走过来,所有人为他让开一条道,张海客和一个中年人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黑瞎子也想跟着,被两个张家人伸手拦住了。
他朝我挥了挥手,随后噗通跳进水里游回斜对岸小花营地去了。
“还好吗?”
我点点头,闷油瓶伸手搭上我的脉搏,我刚才心跳失速好像单纯因为有些失温,现在已经好多了,脉搏是正常的。
我们四个人先后进了帐篷,我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就在门口站着,张海客拉着我坐在他上首,另一个人坐在他对面。
闷油瓶上座。
“过来。”闷油瓶看了看,直接连人带椅子把我拖到他身边。
“族长,里面什么情况?东西拿到了吗?”
对面迫不及待的问了。
真没礼貌,我心说,怪不得张家散了。
东南亚张家都生了反骨,他们不敢挑战张家族长的权威,但是也不再认同张家曾经无比森严的等级制度了,本家几乎都死绝了,大家同样都是外家,谁又比谁高贵呢?
矜贵者与卑贱者为伍,高尚者与蝇苟者同列,混秩乱序,莫过于此。
他问了,小哥没有义务回答。
“胖子呢?”
我开口问张海客,他跑过来就做好了失温应急措施,是不是他救起了胖子,而胖子失温了。
“他没事,在打点滴。”张海客对我和闷油瓶点了点头,“是张海盐下水救了他。”
哦,那我就放心了,小张哥总算干了件人事。
张海客又试探的问我,“吴老板,你们那个导游...”
我看他一眼,心里有丝痛楚,“太凶险了,很遗憾他没能出来。你知道他还有什么家人么,我们想送点丧仪聊表心意。”
张海客摇头,“不必了,他一直一个人,你和族长不用操心了,我们会处理他的后事。”
我点点头,心说你他妈启用张金钱,却连背调都不做么?要是做过背调,又都做了些狗屁啊。
他是张有药的人你知道么,还有他的爱人孩子呢?你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但我答应过张金钱不会告诉张家,所以我不想跟他透露一个字。
就看着他的眼睛说,“他的事我们来处理吧,毕竟同行一路,也算是朋友。”
“朋友。”
张海客看向我和闷油瓶,见闷油瓶没反对,就爽快的答应了,“那他算是得其所愿了,他一直非常非常非常仰慕族长。”
连张海客这个人精,都能清楚知道小透明张金钱对自家族长的仰慕,那他的仰慕一定多到从眼里心里溢出来了。
我的心好像被人轻轻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