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吴昊便出门了。
没有带上护卫,独自一人,只带了一身的好心情。
这是在这个时代吴昊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在街道上散心。
每次看到繁华的明朝都城,吴昊都会感到心情愉快。
特别是在参与改革后,吴昊更会有这种心情。
有种,这繁华世界都是由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成就感。
街道宽敞而规整,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坚实平整,可容数辆马车并行。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木质的建筑结构古朴而典雅,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杂货店中,货物琳琅满目,从日常生活用品如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到各种小玩意儿、饰品摆件,应有尽有。
布庄里,色彩斑斓的丝绸、棉布堆积如山。裁缝师傅们在店内忙碌着,为顾客量身定制新衣。
......
“来一份大米粥,再配点儿咸菜。”
吴昊来到一处早餐摊位前坐下,对着正在忙碌的老板要喝了一声。
大米粥和小米粥想对应。
通常来说,小米粥是更常见的食物,易于烹制,老百姓大多以此为食。
大米粥虽说也是早餐,但往往是家境比较好的人才会吃。
吴昊就更喜欢大米粥,因为口感更加细腻,配上一点咸菜更加的美味。
“哎,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咯。”
吴昊正吃得高兴,却听到旁边桌子上一个男人正在唉声叹气。
听罢,吴昊心中一动。
如今他的身份早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小小御史,如果有什么冤情他倒是可以顺道打听打听。
正要起身过去拼桌询问,就听到早产铺子老板也跟着附和:“是啊,日子越来越难了,不过人总得活着不是?有什么办法呢?”
吴昊没有当回事。
毕竟人家是老板,听到顾客抱怨当然是附和一声最好了,难不成一个早点铺子的老板还要去询问客人为什么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么?
“这位兄台,不介意一起吧?”
吴昊端着大米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此前抱怨的男人看上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精神还不错。
吴昊倒是没有对对方的年龄感到奇怪。
在现代的时候,吴昊经常看到古代的平均寿命的说法,往往小得吓人!
似乎各种战乱,瘟疫,让古人都没怎么活长就死了。
但实际上,这些统计都是将夭折的婴儿也算了进来的。
在古代夭折率很高,自然极大的拉低了平均年龄。
况且古代?
什么古代?
几千年都是古代,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是有很大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
就吴昊来到明朝后所见到的。
只要是成年了的,活个大几十岁也都没什么问题。
“客气了,请坐。”
老头和吴昊聊了起来。
原来这个老头姓宁,名俊杰,本来不是应天人。
是靖难之役后,应天府人少了,房价也低了,宁俊杰便拉着家人从乡里跑到了这明朝都城。
吴昊夹了一点咸菜放进嘴里,咂摸了一下,趁着咸菜还在嘴里,味道还在的时候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大米粥。
宁俊杰看吴昊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再多说什么,埋头吃了起来。
待两人都吃完了。
宁俊杰要走的时候,吴昊这才问道:“宁先生,请问你之前说日子越来越难了,这是为何?如今靖难已过,难道不是日子越来越好吗?”
“先生不敢当,小老头我就是个种田的。”宁俊杰连连摆手。
“是这样的,朝廷最近不是说要改丁税成亩税吗?”
古代就这点好,人们的生活节奏慢,见到吴昊愿意听自己唠嗑,小老头也没啥事做,便开始专心吐槽起来。
“嗯,这我知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那些乡下大地主可是田连阡陌,让他们按照地亩多少来交税,朝廷才有更多的钱呐。”吴昊回应道。
摊丁入亩这个政策正是吴昊提出的。
古代的税收最大的两个来源是田税和人头税。
这个政策主要是从人头税也就是丁税入手。
明朝初期就存在人头税,主要包括对成年人征收的丁税等。
如里甲制度下,百姓需按丁口数量承担相应的徭役和赋税,此外还有针对匠户等特殊群体征收的人头性质的税收,比如匠班银等。
吴昊提出的摊丁入亩,具体做法就是政府根据各地的田赋银数量,按照一定的比例或标准,将丁银分摊到每亩土地的田赋中,一同征收。
这样一来,税收的征收依据主要变为土地,而不再是人口数量。
当然了,这么大的变动肯定不会一下就全国开始推行,而是先在应天附近尝试,如果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才考虑全国推行。
“好事?那些地主可不是傻乎乎到自己承担多出来的税,最后还不是苦了没田的佃户?”
宁俊杰翻了个白眼。
吴昊沉默了。
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是必然的。
只需要简单做个思维实验,如果是现代,美丽国突然加了高收入人群的税,那最终肯定由百姓来承担这部分支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世上不存在有什么制度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总有人会因为朝廷新政受到利益方面的影响。
商鞅变法后秦国日益强盛,却没有多少人关心过在那种变态的军国体制下,秦国百姓的生活状态。
秦统一六国后,幅员辽阔,人口激增,可罪犯的数量却达到了总人口的二十分之一。
根据里耶秦简的记载,秦始皇三十二年,迁陵县的刑徒数量占该县人口的五分之一左右!
阿房宫、北筑长城以击匈奴,南统百越,秦直道修建......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来完成的,如今吴昊的政策虽然影响了一部分人,但吴昊自觉自己还是比较温和的改革派了。
“还有,大家伙也不是啥子,以后不按照人头收税,就按田地多少,那些乡下种地的,那还不是铆足了劲生娃?那得饿死多少人呐?”
宁俊杰看到吴昊无言以对,便有了乘胜追击的态势,将心理的一些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还有那什么追缴亏空,这不是为难人吗?”
“是啊,前些日子听了个湘地来的脚商说,如今那些当官的可是啥都不管了,就等着自己能不能熬过这次追缴亏空呢。”早餐店老板也加入了对话。
吴昊再次沉默了。
追缴亏空收回的那部分钱是小事。
吴昊主要是为了获得皇帝朱棣的信任,让他相信自己就是要做孤臣。
那么大范围的亏空,想查谁就查谁,以后若是有人反对新政,就从亏空方面入手,保准一查一个准。
有那种罕见的没有亏空的,那也能查他的老师朋友同年,总有办法让政敌难受。
可在官员们人心惶惶之下,自然会出现懒政的现象。
大家都不知道明天脑袋还能不能再肩膀上,谁还会管你地方上的政务啊?
..........
..........
吴昊离开了。
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心中思绪万千。
他不是一个很容易放弃的人,不是说遇到一点困难就掉头的人。
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始思考起来。
思考是否自己的政策就一定是对的。
秦灭六国实行郡县制,解决了朝代后期藩王势大的问题。
汉灭秦后,觉得正是因为秦朝没有藩王的保护,这才让汉朝有了可乘之机,于是分封制卷土重来。
三国魏晋时期,世家门阀壮大,出现王与马共天下的荒唐局面,但也解决了在那个古老的时期,文盲率低,朝廷统治天下无人可用的问题。
隋朝发现门阀尾大不掉,伴随着造纸术成熟,知识可以大规模传播了,所以有了解决门阀的基础条件,便开始了科举制度。
经过了数个帝王励精图治,终于门阀世家也不在能威胁王朝统治。
唐朝后期武将势大,于是宋朝开始以文制武。
终宋一朝,确实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武将作乱,可代价就是宋朝虽然富有,却始终在战略上处于防守姿态,无他,军队战斗力太弱。
经过了隋唐宋三代几百年的时间,门阀世家终于不行了。
可随着科举制度的兴起,党争来了!
东林党、阉党、浙党、齐党、楚党、昆党、宣党......
不少人都觉得明亡于党争,于是痛骂开国的几代皇帝,说他们目光短浅,痛骂中期皇帝,说他们能力低下,没有管好党争。
还有自古以来的宰相制度。
熟悉历史的人应该知道,读中国历史,相权和皇权的关系变化一直都是主要的历史研究课题之一。
明朝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度。
可结果呢?
内阁制度随之而来。
内阁首辅和丞相也没什么大区别。
明朝张居正首辅甚至敢说:“我非相,乃摄也。”
所有的政策最开始都是参考了前人留下的经验制定的,制定政策的人也并不都是蠢货和庸才,恰恰相反,绝大部分都是精英。
即便这样。
最初设计再精妙的政策,在百年后,甚至只几十年的时间,就会出现意向不到的问题。
吴昊并不是觉得自己不该改革,而是这些政策,真的有用吗?
像什么追缴亏空、摊丁入亩、考成法、官绅一体当差纳粮、军户屯田制度、府兵制改革......所有这些吴昊准备在将来实行的政策,用后世的眼光看应该是有用的。
可放在这个时代,在没有前人试错的基础上,真的能推行下去吗?
“该放手了休息了。”
吴昊回到书房,研磨、执笔写下了三个字——乞骸骨。
透过书房的窗户看向外面。
树荫茂密,阳光透过树荫斑斓地洒在路面上,因微风摇曳的缘故,薯条在空中婆娑起舞,阴影花了一地。
“就这样吧。”
「感谢各位读到这里,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