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够了解我吗？王爷，我可是从永平镇开始，就一直跟着你了。即便时日不算特别长，也起码超过了两个多月。咱俩平时在路上乘坐的都是同一辆马车，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我还以为你早就足够了解我了。”
苏清和笑呵呵的同余震说道。
两人此时跟王崇山一起，正站在御书房外等待皇帝吴璃的驾临。
下朝之后的吴璃需要先去换一身衣服，再来御书房接见被她点名的三人，这中间的空档，自然需要被点名的三人稍作等候。
王崇山站的跟苏清和以及余震有些距离，背着双手，一脸冷冽的模样。
而余震则是因为等的无聊，于是打趣苏清和，认为自己对苏清和的了解还是非常不足，以至于无法准确的预料到苏清和的诸多表现。
听着苏清和玩笑式的回应，余震脸上的表情变的认真起来。
开口道：“清和，我原本觉得自己算是比较了解你了，但你方才在勤政殿里的那一番慷慨陈词，再次改变了我对你之前积攒的一些印象。
我知道你才华横溢，否则不可能写的出‘一蓑烟雨任平生’，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在可以说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能那样的出口成章。
实话实说，我方才在勤政殿上所受到的震动，远比你酒后写下‘一蓑烟雨任平生’时给我造成的震动大得多，这着实是给我提了个醒。”
说到这里，余震顿了顿，以便让自己的表态显得更加郑重。
“清和，我觉得一会儿等见完了陛下，咱们得回去就这件事情仔细的深谈一番了。随着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如果彼此互相之间仍然还有许多了解的不够细致之处，那很可能会在一些事情的判断上出现极大的偏差，这会出问题的。”
余震沉声说道。
苏清和见状，瞥了一眼站的有点远的王崇山，缓缓点头道：“好，那就一会儿回去再说。”
三人没有在御书房外等太久。
不到一刻钟，换好衣服的皇帝吴璃便在内侍的陪同下，抵达了御书房。
身上的龙袍换成了日常的便装，少了几分英武之气，却多了一丝柔媚之意，着实别有一番风情。
苏清和没有多看，老老实实的跟在余震的身旁，随着吴璃一起，步入了御书房内。
吴璃显得颇为温和，自行坐到了御书房内那张宽大的龙椅上后，立刻安排随同的内侍搬来了三把椅子，给苏清和、余震以及王崇山三人落座。
虽然只是普通的太师椅，跟铺了软垫的宽大龙椅在舒适度上差了好几个维度，可是能在御书房内被赐座，已经可以称作是皇帝仁慈了。
“王将军，边军现在的情况如何？边境‘结界’是否稳固？朕听闻有运往前线以维持边境‘结界’运转的天材地宝被贪墨或者以次充好的情况，边军那边对于这些事情有了解吗？”
三人刚刚坐下，吴璃便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打机锋的意思，吴璃这个大周新皇的行事风格，可窥一斑。
屁股仅仅沾了个椅子边的王崇山，闻言立刻重新站了起来。
拱手道：“陛下，边军情况难言乐观，‘结界’倒是还算稳固，神都这边每年运往前线的那些天材地宝，确实有贪墨和以次充好的情况，不过伸手之人勉强算是有些分寸，倒还不至于影响到边境‘结界’的正常运转，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前些日子，‘结界’出现了比较剧烈的反应，根据前线反馈，很可能是妖魔那边一次性的安排了不少乙等以上的妖魔潜入咱们大周境内，这才导致‘结界’察觉到了异常。
只是妖魔那边肯定还是采取的让乙等以上妖魔被噬灵蛛寄生的方式，来完成越界。若非一次性安排的数量较多，‘结界’甚至连异常都察觉不到，所以前线无法判断具体越界的位置。
实际数量也暂时不详，但可以确定超过了十只。以妖魔的行事风格来看，忽然间安排这么多乙等以上的妖魔越界，必然是在执行某项非常重要的计划，可我们对于计划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另外，如果真的是非常重要的计划，那么超过十只一次性入境的强大妖魔，很可能没有乙等，而全部都是甲等的大妖。前线非常怀疑……这些甲等大妖是不是冲着边境‘结界’去的！”
听着王崇山反馈的这件事情，吴璃立刻高度重视起来。
皱眉道：“超过十只以上的甲等大妖，通过压制体内妖气强度的方式，一次性的潜入咱们大周境内？如果是冲着边境‘结界’去的，这点力量，似乎不够看啊……
用噬灵蛛寄生的方式潜入，那后续也就只有一次解开限制的机会。一旦解除寄生，释放了体内的妖气，便无法重新让噬灵蛛寄生，将释放的妖气再压制回去。
真要是冲着边境‘结界’去的话，超过十只甲等大妖再怎么潜伏于关键位置，骤然爆发出来的力量集合起来也不可能对‘结界’造成威胁，妖魔恐怕另有目的。”
王崇山沉吟道：“是，陛下，臣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臣仔细琢磨了下，发现除了对付边境‘结界’以外，臣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情，会被妖魔那边重视到这种程度！
超过十只以上的甲等大妖集体潜入，这基本上便相当于妖魔那边要将这些甲等大妖全部牺牲在咱们大周境内了。除了边境‘结界’，似乎没别的事情能让妖魔那边甘愿付出如此牺牲了吧？”
吴璃想了想，摇头道：“不能用咱们这边的想法去理解妖魔的想法，朕会让镇妖使司去查这件事情的。至于边饷的问题，将军也请放心，朕一定不会让边境将士们连饷银都拿不到。
不过将军也要提醒下边军，吃空饷、喝兵血的问题，朕不会一直置之不理的。眼下咱们大周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刻，边军存在的那些问题刻不容缓，必须要拿出一个章程来了。
即便无法做到全部解决，即便边军存在的问题看起来积重难返，也必须想办法去缓解，让边军的战斗力起码有一个基本的保障，否则继续这样下去，光靠着边境‘结界’，支撑不了多久了。”
王崇山面露迟疑之色，开口道：“陛下，边军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秘密，可朝廷自上而下，始终无法解决的根本原因，在于边军的问题并非孤立的。想要动边军，就必须连带着将各方牵扯一起斩断。
这里面最大的阻碍，来自于五姓七望，朝廷里的阻碍，反而只是五姓七望的延伸。若不能得到五姓七望的全力支持，边军的问题便会始终存在，可想让五姓七望支持动边军……陛下……这……”
吴璃摆手道：“五姓七望互相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将军背后的太原王氏，便和其他六家走不到一块去。赵郡李和陇西李之间，博陵崔和清河崔之间，同样有着不可调和的尖锐矛盾。
当然，在共同的利益面前，矛盾确实会被暂时放下，可当前的局面已经和二十年前完全不同了。二十年前的局势或许还能让人心存侥幸，二十年后的今天，却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
这朝廷上下，或许有目光短浅之辈，却绝对没有一个真正的蠢人。蠢人是当不了官的，会做人和会做事之间，总要懂一样才行。今天之所以朝会后传将军来御书房，就是想说明此事。
除了安将军的心，让将军知道，边饷肯定不会出问题外，也是希望将军能信任朕！九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不应该成为内阁首辅的应声虫，军方需要独立的跟朕表明态度！”
王崇山似乎没想到皇帝会将话说的如此直白，还是在御书房里尚且有其他人在的情况之下……
以至于面对着皇帝的表态，王崇山并未第一时间给予回应，而是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看旁边坐着的苏清和以及余震。
注意到了王崇山的反应，吴璃开口道：“将军不用有什么顾虑，朕登基之前，局势便已经糟糕透顶了。若不是父皇眼见事不可为，咱们人族面对着妖魔的威胁、几乎到了十死无生的绝境，朕也不可能成为大周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
反正局势发展到了这一步，正常往下延续的话，根本看不到任何翻盘的可能，既然如此，倒不如剑走偏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惊喜。于是朕成了皇帝，这样即便真的事不可为，大周亡于朕手，在父皇的心里，应该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亡国之君是一位女皇帝，等千百年后，若人族能再次崛起，驱逐妖魔，重修周史，会如何评价呢？大概会认为父皇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继续由男人来当皇帝，或许大周便不会亡国？或许妖魔也无法突破边境‘结界’？”
听着吴璃谈论起了已经逝世的老皇帝，王崇山顿时噤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就这件事情接话、参与讨论。
吴璃则是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朕之所以如此坦诚，是因为除了坦诚，朕其实什么都没有，自然只能和诸位老大人们掏心掏肺。局势就是这么个局势，摆在大家的眼前，非常明朗。但凡不瞎，便都能看到。
朕方才在朝会上反复的提起相忍为国，这不是为了嘲讽，而是提醒大家，相忍为国不是光靠说的，还要去做。眼下大周随时有可能面临倾覆之境，若这个时候都不能上下团结一心，何谈跟妖魔拼命？
因此朕才会抛开所谓的帝王心术，跟大家直来直去的表达意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谁如果还是不愿意舍弃私利而罔顾大义，那朕也不介意举起屠刀，杀个血流成河。反正朕这个皇帝，注定不会有好名声。
将军无需太过担心，抛弃利益固然让人心痛，可相比于大家一起玩完，总还是能做出取舍的。这跟王朝更迭不同，若只是王朝更迭，以五姓七望为首的那些世家豪门，确实很可能下不了类似的决心。
反正无论王朝由谁来当家做主，五姓七望永远是五姓七望，那些世家豪门只要是真正根植于地方的，也只会被安抚，不可能被清除。朝廷治理地方，终究要依靠他们，这是世家豪门最大的本钱。
然而妖魔不一样，妖魔一旦突破边境‘结界’，彻底闯了进来，覆灭了大周，到了那个时候，世家豪门还能继续做他们的世家豪门吗？不可能的，妖魔只会将所有人都圈养起来，成为牲畜！”
王崇山仔细想了想，缓缓点头道：“陛下想的很透彻，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事实上，近些年来，臣也有明显的感觉，相比于几十年前，世家豪门在一些事情的态度上确实要松动许多。
他们在边境前线上都是有利益的，为了维持这条防线，咱们大周千百年来投入了数之不尽的天量资源和财富。不夸张的说，边境前线是咱们人族的生命线，也是他们最重要的利益线！
因此这些世家豪门其实远比朝廷中枢更关注边境前线的变化。近些年来，他们肯定已经发现，边境前线的局势正在变的越来越严峻！臣背后的王氏便是如此！总之……陛下放心，臣明白了！”
吴璃叹气道：“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现在的内阁一潭死水，连带着小朝会也总是四平八稳，这是不对的。局势倾颓，正该诸位锐意进取、奋不顾身，而不是始终保持着原本的平稳局面。
将军，内阁九位阁臣，只有将军来自于军方。如果将军再不为军方开口，其他人又如何主动去考虑军方的困难？边军究竟能在边境前线坚持多久，全在将军一念之间了。”
王崇山深深行礼道：“是，陛下！”
吴璃不再去看王崇山，目光转而落到了苏清和的身上，接着忽然斥声道：“苏清和，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