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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裕的通讯设备突然响了起来,他接通后,是北市的玩家守不住了来请求支援。

钟杳想跟着起身,被他按住了,沈裕说:“你走了,钟灵怎么办?她刚来。”

钟杳并不想就此退让,他说:“可以让王姨帮忙照顾一下。”

“你啊,”沈裕叹气:“她现在孤身一人,刚来投奔你,连你都不熟悉,你就要把她扔给别人?她心里会怎么想?”

“……”知道沈裕是在变着法地不让自己再掺和进去,钟杳反倒有些不适应了。之前都是他不想掺和,沈裕一个劲想把他拉进来扒马甲,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不过他说的也有理,现在正是钟灵惶惶不安的时候,他不能扔下她一个人走了:“好了,我留下就是,注意安全。”

沈裕吸了吸鼻子,哼了一声:“还叮嘱我呢?我强壮的能打八头牛,你倒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好,快走吧。”

沈裕拉开门,觉得今日的钟杳温柔得有些反常,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钟杳,你过来,”沈裕从抽屉里掏出来一本字帖,拍在桌子上:“来,一天八张,回来我检查。”

钟杳看着那本钢笔字帖,哭笑不得:“要是没完成呢?”

“那老子就…、…你,”沈裕恶狠狠道。

钟杳往床上一靠,身上的血衣都还没换,更显得楚楚可怜:“啊,好可怕。”

沈裕:“……”

沈裕往前走了两步,虎狼似的眼神瞪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把钟杳拆吃入腹:“我没开玩笑,你要是敢糊弄我,等我回来,我会拿比你大腿还粗的链子,把你关起来,你这辈子也别想偷偷从我的视线里离开。”

钟杳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铁链可锁不住我。”

能锁住我的,是你。

沈裕也不知道从钟杳的眼神里读出来了什么,他突然觉得很害怕,特别害怕。

临别前的吻,尝出了一股朝不保夕的味道。

两个人谁也不肯先低头,皮肉撕扯,后来血腥味渐渐地混到了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沈裕深深地盯着钟杳的脸,似乎要把这个人刻进脑子里一样。

沈裕说:“给老子好好活着。”

就算偷偷跑出去也没关系,活着回来。

沈裕走了,钟杳揣着那本硬笔字帖,转回了自己家里。他家就一个卧室,现在给钟灵住了,她还是个姑娘,钟杳再住在这里不太合适,于是决定最近都住在沈裕的家里。

夜莺和黄嘉平都没回来,听说黄嘉平自己申请去避难所驻扎了,那边都是被怪物破坏了住处无处可去的人。

晚上,钟杳面临了人生中最棘手的事——他不会做饭。

而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外卖员还会冒着生命危险上班!

他开了家里的冰箱,只从里面找到了一些冰可乐。在钟灵欲言又止的注视下,他打开隔壁门,在沈裕家的冰箱里扫荡。

还好,沈裕习惯囤货,甚至在厨房里间还有一个小隔间放着各种米面粮油。

原材料有了,但钟杳不会做。

钟灵跟在他身后,肚子发出响亮地咕噜声,她有些尴尬地偏头:“你不会做饭?”

面临妹妹的怀疑,钟杳沉默了:“会一点点……”

钟灵把他往外推了推,开始卷自己的袖子:“算了,你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估计你连菜都没洗过。”

钟杳:……

他确实连菜都没洗过,懒怠如他,吃水果都吃商家处理好的。菜一根没碰过,碗也一只都没刷过。

此时此刻,看着钟灵熟练地清点库存,点出今晚要吃的食物,开始处理食材,钟杳面上一阵发烫:“呃,要不你教教我?”

钟灵扫他一眼,叹气:“算了,我看那个人也不会让你学的。”

“那个人?谁?”

钟灵:“送我们回来的那个。”

“咳咳……”钟杳的脸开始发烫,这种事跟沈裕说那就是调情,调情的时候钟杳可以做到脸皮厚如城墙。但是现在不一样,钟灵她还只是个孩子。

一个少年老成的孩子,调侃着你和对象之间那点事,任谁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钟杳试图在一边把煤气拧开:“小孩子不要什么都看。”

钟灵跳着来抓他的手:“别动,你别拧了,拧反了。”

钟杳悻悻地收手,往后退了半步,钟灵看着差点被他拧断的阀门:“你不用把我当小孩看,我知道的不比你少,还有,那个人是对的,你以后不要进厨房。”

钟杳乖巧从厨房出去,觉得自己闲着不太好,又开始摆弄烧水壶烧水。

钟灵虽然没出来,但是声音却从厨房幽幽地传了出来:“不管你想干什么,都先别做。”

钟杳:“……好。”

第一次给人家当哥哥,还没尝到管教妹妹的滋味,就先被妹妹管教了。

钟灵很快弄出来两菜,然后端着碗去盛米饭,给钟杳递过来筷子,仿佛在伺候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钟杳接过筷子:“其实我能学学的。”

钟灵:“吃吧,要凉了。”

她一点也不听。

吃完饭,钟杳开始穿衣服,找围巾,钟灵坐在沙发上看他:“你去哪里?”

钟杳手一顿:“出去有点事。”

“哦,”钟灵转过身去,但看她的样子分明是还想说什么,可能是脸皮太薄,有些不好意思。

等到钟杳都下了两层楼梯了,小姑娘才从门里伸出个脑袋,有些生硬的说:“喂……”

钟杳顿住,转身看她。

钟灵说:“你答应了做我新哥哥……”

钟杳点头。

“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对吧?”

钟杳说:“对。”

他不会再扔下任何一个人。

钟杳出门后直接往最近的缝隙走去,他想去确认一件事。

缝隙不止存在于天空之中,已经在路边随处可见,就像是这个世界被谁打碎了,一片片裂痕绽放开来,宣告着世界的死亡倒计时。

钟杳在试探,他的身体究竟是因为怪物杀多了、缝隙被抑制了才一点点变坏的,还是别的原因。

最近,他总是做一些清醒梦,都是在一个幽深漆黑的洞穴里,不见天日,没有声音,也不能走动,这样的状态一维持就是一晚上。

就好像真的是钟杳待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样。

这是谁的视角?

钟杳已经基本确定,自己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那个叫“钟尧”的人,他可能是第一次进游戏,就被博士抓走做了实\\验。他挣扎、出逃,最后也没有逃出那个噩梦。

而怪物钟杳,也许是吞噬了“钟尧”,获得了他的五分容貌,由于他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遇到自己的时候很可能已经精神失常,因此记忆呈现碎片化,钟杳接收的也不全面。

盘点下自己出现异常的节点,博士、秦山、祭坛召唤阵……

如果他是因为这些才身体虚弱的,那是不是还会有另外一个可能?

钟杳走近缝隙,手轻轻在上面碰了碰。

游戏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个人技能,或是异能或是武器。玩家死亡个人技能也会跟着消散,而玩家也不能把自己的技能交给别人使用。

他是这个例外。

玩家看不到其他人的个人界面,自然无人知道,钟杳是没有个人技能的。

在他的系统界面上,是一堆问号。

姓名:钟杳(?)

代号:黑玫瑰

个人技能:???

背包:无法识别(??)

血量:????

武力值:????

……

他能抢夺别人的能力,无论是玩家还是怪物。之所以一直用傀线,只不过是顺手罢了。再者,傀线已经不是单纯的线,它藏身于钟杳的血肉之中,被他滋养着,还吃了那么多怪物,似乎已经成为了钟杳的一部分。

所以,钟杳可以抽出傀线给容教授做实验,可以当绳子打结给钟灵挂吊坠。

你可以说傀线是钟杳的血,是他的筋,是他肉体乃至灵魂的一缕。

山羊的目的是什么不难猜,一旦人掌握了强大的能力,并且知道了更紧急的存在后,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诱惑。

天下无敌、长生不死、登临神座……

钟杳的手一边动,傀线就裹着一缕黑色的武器在还未成熟的缝隙上滑动。

山羊若是想成神,他一定会把自己往神的方向去改造。

钟杳垂了垂眼睛,想,如果我也是神呢?

如果,我是神。

那我吃掉一些被召唤出来的野神,那也很合理吧。

但,他是吗?

钟杳的手缓缓动着,手里的傀线宛如老奶奶手里的针线一般,在缝隙之间来回穿梭,像是在缝一件破损的衣物。

一刻后,钟杳放下手,看着面前缓缓“愈合”的缝隙,若有所思。

他可以修补缝隙。

就像他轻而易举就摧毁了游戏的核心……

不对,游戏的核心?

钟杳回想当他们下到游戏最里面的时候,也是一片漆黑,但是天地之间不是没有颜色的。

他们的前面后面上面下面……四面八方都是被切割成一格一格十分精致的黑白格子。

游戏的核心,是一个巨大的黑白魔方。

魔方在这个空间缓缓转动,那数不清的面也在各自转动着,令人有些眼花。

钟杳当初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是黑白格子,他现在也许知道一点了——是规则。

那是游戏的基层规则。

沈裕的刀砍在魔方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音,震得他往后倒飞出去。钟杳的傀线只是缠了上去,那个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魔方,一瞬间散落在地。

就好像,它对自己毫无抵抗之力,也许,是对他身体里某种力量的绝对服从。

钟杳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赶去下一个缝隙。

===

“她在里面等你……”研究院的人把沈裕带到后,就退了下去。

沈裕脸色不太好看,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刚说了个“进”他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了。

“您是特意骗我过来的?”沈裕面色不善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她确实老了很多,最起码沈裕当年走的时候,她还没有坐轮椅,头发也没白成这样。

她温和地笑笑:“戾气别这么大,不是骗你,确实有S级怪物在北市发出了集结号令,它们都在往这里赶了。”

沈裕坐在她对面:“我只有一个人,您懂得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吧?我就算去了,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压,都能把我压死了。”

“不,叫你回来,还有别的原因,”老人缓缓道:“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沈裕神色一变:“不是封存了?任务没完成?”

老人摇头:“不仅是没完成,去的人,全死了。”

他们是一个“探索小队”,去探索一些世界的神秘之处。小队里人不是很多只有八个,但都是人群之中的佼佼者,一群热血又大胆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沈裕沉默了很久。

虽然他个性刺头不太讨喜,但是为人正义且很讲义气,大家也没有说讨厌他的。

队长是个稳妥的性子,人也很好,经常替沈裕说话。他们从五湖四海聚集到一起,与队友之间培养默契,只为了一个半年后的绝密任务。

“都,死了?”沈裕嗓子有些干涩。

“对,”老人神情淡然,好像已经看惯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已经不足以掀起她心中半分波澜了。

“尸体呢?”

“在你们全体失联后的半年到一年左右,他们的尸体陆陆续续出现在世界各地。”

“什么意思?”沈裕抬眼,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尸体”“陆陆续续出现”“世界各地”?

他每一个词都认识,怎么组合在一起,他就不认识了?

“是这样的,”老人拿出一摞照片,挨个给他指认:“小八,半年后出现在费市郊区一座废旧老宅,死因为窒息。”

沈裕心里逐渐有一个猜测,但却不敢细想,他拿过照片,看到那个吊在屋子正中间的人,那张脸已经没法看了。

“小七,”老人拿出下一张:“死于北市七百里之外的一座烂尾楼,火灾。”

“但那座楼,当时并没有着火。”

沈裕拿着照片,比对着资料飞快看着,半晌,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抬头时嘴唇都在颤抖:“他们,他们都进了游戏,是不是?”

“应该是。”

“我……我……”

他们都进了游戏……为什么他当时没有想到这一层?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寻找过?

如果他当时找一找,他找一找……大家是不是就不会都死掉了?

“孩子,不是你的错,”老人的声音显得温和和遥远:“是我的错。”

沈裕愕然看着她。

老人说:“是我执意要研究这个项目,是我找上了你们,是我决定了这个有去无回的任务……沈裕,你能回来,除了你特别强之外,你也很幸运。”

幸运?

沈裕从来不相信运气,他只相信自己的拳头。可是他的队友同样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没道理会比有些活到最后的玩家差,但是他们都死了,难道……仅仅是因为差一点,运气吗?

“你还记得,我叫你们进去探索的那片区域里,有什么吗?”老人的声音循循善诱。

沈裕说:“记不清了。可能因为我也在那里死过,所以那段记忆很模糊,我想不起来……秦老,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发现吗?”

秦老点点头,说:“我带你去看看。”

沈裕推着她,从另一个门出去。

他这才发现,这个基地是建在一个荒野上的,出了基地的后门,是一片荒原,一望无际地黄色覆盖了所有。

沈裕说:“我怎么记得,这里原来有一片树林?”

“是的,”秦老说:“在你们进去探查之前,这里的树林就开始枯死了,一直到今天,这里已经寸草不生。”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银色建筑物,像一个蛋壳一样把地面上很大一块都罩了起来。

“因为当年的亲历者死的死,除了你之外,知情人就只有我了,”秦老的声音缓慢,带着一股坚韧,这是她年轻时候沉淀下来的气质,也将伴随她一起死去。

“档案封存后,我们打造了这个东西,”秦老靠近这里,附近到处都是穿着防护服的人,她带着沈裕进入第一道门,继续说。

“这东西主要是用来防辐射的,没想到还真有点用,”她道:“档案封存后,我用这个东西把当年出事的区域都罩了起来,试图寻找新的突破点。”

说着,她自嘲一笑:“可是我老了,年纪大了之后就容易得病,脑血栓,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三年,最近有一位拥有治疗技能的玩家来为我医治,托她的福,我醒了过来。”

一道道厚重地门打开,一开始还有人守在周围,越往里走,人就越少,直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我醒来后,惊觉世界竟有了如此变化,”秦老说:“我见到了缝隙……沈裕,你当年看到的东西,就在那扇门之后,去吧,打开它。”

沈裕松了松推轮椅的手:“您,不要紧吗?”

秦老摆摆手:“要不要紧的,都无所谓了,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快去吧。”

沈裕松开手,上前去推了一下立在自己面前那扇巨大的白色大门。

他现在的力量可以面不改色的把一辆运沙车掀翻,何况只是推开一扇门。

门缓缓打开,沈裕的头发被一阵强烈的风吹起,露出底下光洁的额头。

他挺久没有剪头发了,发丝从眼前划过的时候,沈裕想到了在家的钟杳,想到了他那长得飞快的头发。

那个小骗子,一定不会乖乖待在家里的。

门轰然打开,发出一连串的“轰隆”声,沈裕看清面前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不远处坐在轮椅车上的秦老,她点点头,说:“是的,当年我们研究的,就是这个。”

“是缝隙。”

……

一连串的事情在沈裕的脑子里飞速过着,有游戏里的副本、有自己的队友、有游戏核心处的黑白格子、有外面连成一片的缝隙……

前因后果……

原来竟都错了吗?

“沈裕?”秦老喊他:“你想到了什么?”

沈裕近乎是呢喃地说着:“缝隙,不是我们带来的。”

“是的,”秦老点头:“这条缝隙最少存在二十年了。”

二十年……

二十年前,游戏就在一点点地渗入这个世界了?

那他们算什么?帮凶?

“你们不是帮凶,”秦老活了快一百岁,已经洞察人心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沈裕在想什么。

“你们是救世主。”

她说:“如果你们回不来,这个世界也会在悄无声息之间,被一点点吞噬,而作为普通人的我们,在面对另一个维度入侵时,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而这时,你们回来了。”

“你们带着五花八门的能力,带着从‘游戏’掠夺来的力量,对抗它,使它的入侵陷入了僵局,沈裕,这是你们所有玩家的功劳,是该被所有人知晓、承认、欢呼的功勋。”

他们不是凶手,不是自私鬼,不是人类的叛徒。

“带你来看这些,是想告诉你另外一件事,”秦老说:“容教授的干扰器很有用,在干扰器的范围内,所有的缝隙都停止了扩张和继续产出怪物,除了……这里。”

她指着沈裕身后那个巨大的黑洞说:“干扰器对它,不起作用了。”

沈裕转身,看着黑洞,之所以不能称呼它为“缝隙”,是因为它已经很大了,像一个被撑大的括号,张着黑漆漆的嘴巴。

“它要成熟了,”秦老的神色依旧淡定:“最近,这附近的检测仪一直在响,显示这附近的能量超出了检测仪的阈值,有很强大的东西,从里面出来了,而我们,不知道。”

“他从这严密的建筑中走了出去,没有杀人、没有制造任何混乱,我们没人有见到过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但我怀疑,召集怪物的信号,是他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