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苏若清的许可后,宋辞第二日一大早便去到了平县关押重要人犯的暗牢。
平县的暗牢建于地下,巨石为门,终年不见阳光。所以,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范文博立刻便察觉到了外面动静。
他猛然睁眼向左前方看去,却见一红衣女子拿着火把出现在拐角处,正缓缓朝里走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她出现后,范文博只觉得周围的温度都低了几度。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范文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饶是他为官多年,也无法直视她的目光。
她一步步走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地狱而来、索命的无常。身后跟着数十位狱卒和记录犯人证词的师爷,如同阴司里的鬼差。
为避免暴露太多情绪,范文博在与她对视后就冷哼一声偏过了头。他紧闭着双目,直到耳边传来宋辞审问的声音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本官再说一遍,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些山匪,他们为了保命扯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来,纯属是污蔑!是造谣!”
此时范文博的身体虽然处于较为虚弱的状态,但这番话却说的字字铿锵,不卑不亢,神情一片坦然。
“大渊律法有言:在无明确证据时,不得对本朝官员用刑。你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敢动用私刑,乃是犯法!待本官出去后,定然会上书陛下,狠狠参你们一本!”
听了范文博的话,宋辞嗤笑一声,视线凉凉扫在他脸上。
“范文博,你是不是假面戴的久了,所以将自己也骗了去?大渊律法之所以有此条,乃是为了防止他人为了结案屈打成招,可你是吗?私营受贿,任人唯亲,趁水灾起后私自毁坏两岸堤坝,侵占土地,导致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
“疫病起后,你们又趁着朝廷派下的赈灾使未到与商人勾结、暗中操控粮价与药价……”
说到这里,宋辞冷冷一笑。
“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哪个没有做过?竟还大言不惭的说是别人污蔑你?真是可笑至极!”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什么叫大言不惭?我实话实说,怎么就大言不惭了?”
范文博横眉望着宋辞,声音平静之下蕴藏着十足的怒意。
“宋辞,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们只靠几个山匪的话便随意定了本官的罪,是不是太儿戏了?”
“你想要证据?”
听着范文博如此回话,宋辞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嘲弄的看着他。
“不然呢?”
范文博冷冷回问:“难不成只凭你空口白牙的、便想定了本官的罪不成!”
闻言,宋辞又是一阵嗤笑,“你觉得我没有证据会出现在这里吗?”
说罢,她轻轻拍了两下掌,外面立刻进来两个抬着木匣的狱卒。他们将木匣放在地上,打开的那一瞬间,除宋辞与范文博外,几人面色皆是一变。
宋辞指着那个堆满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和名贵茶叶的木匣,冷冷问道:“认得这些吗?”
范文博不语,瞥了一眼后直直对上她的眼睛,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慌乱。
“不认得。”
“哦?是吗?”
宋辞语调微微上扬,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可这些都是在范大人的府里搜出来的呢,范大人不认得吗?”
范文博闻言嗤笑一声,神色间满是不屑。
“不然呢?”
他反问道:“本官为官多年,向来视钱财如粪土,在江州是出了名的清廉。难道你认为,我会收这些东西坏自己名声吗?”
“这谁知道呢。”
宋辞从匣中拿起一个粉色珍珠项链盘在手上,珍珠大小匀称,在火光下散发着别样的光彩。
“我只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在你府中的地下暗格里搜罗出来的。”
“这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
范文博不慌不忙的说,眉目间一片淡然。
“本官办事向来公正无私,定然暗中得罪了不少人。他们趁着本官落难故意将这些东西藏在本官家中,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个呢?”
见他仍在狡辩,宋辞从袖中取出一块做工精巧的玉佩置于他眼前。
范文博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颤,但面上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是什么?”
范文博眯着眼睛看向宋辞,冷笑道:“难不成这也是我的东西?”
“范大人觉得呢?”
范文博答道:“我没见过这东西。”
“那这刻在左下角的‘博’字何解?”
“这天下名中带‘博’之人何其多,就是同名同姓的也屡见不鲜,难不成只因为这一个字,便能断定是本官的东西不成?”
说罢,他转头看了一眼宋辞,缓声解释道:“再者,这玉佩玉质通透,温润细腻,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本官位居六品,就算是奉上自己一生俸禄,恐怕也买不起吧?”
“你说的对。”
宋辞将手上的玉佩和珍珠链子一并扔到木匣中,几步走至堆满了刑具的木架旁,用手轻轻抚摸着散发着寒光的铁钩。
“只是一些死物罢了,又不会开口说话,算不得什么物证。”
范文博冷哼着将头转到一边,并未搭理。
宋辞眼睛微微眯起,预示着危险的降临。
“不过……”
她话音一转,说出了一个事实:“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所以……你最好将你知道的都说了,不然,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本官不知道你究竟要本官说什么!”
面对宋辞一次次的逼问,范文博的耐心也已经告罄,终于爆发了出来。他转过头直直对上宋辞的眼睛,态度坚决而强硬。
“该说的本官都已经说了,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又想要本官说什么!”
宋辞不语,只静静看着他。
范文博见状也毫不示弱,与之对视良久。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就这样默默较量着。
此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荡荡的暗牢落针可闻。
范文博见她的目光突然落在刑具上,以为她是无计可施、又想像之前那些人一样严刑逼供,于是冷笑一声,出言嘲讽道:“还想要动刑逼供是吗?尽管来就是,本官不怕!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们休想屈打成招!”
说罢,他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副任由你如何的模样。
这副模样看在旁人眼中,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势在。
“你说,范大人会不会真的是被那些人冤枉的?”
一个狱卒突然压低声音对另一个人说道,只是还不等那个人回答,便被宋辞一记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范文博自然听到了那句话,隐在暗处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自那晚从严铭谨那里知道自己被抛出去时,他便已经联合李志昌将所有签了名字的字据、书信、文件等烧毁。所以,就算他们有通天之能,也休想找到文字上的证据!
而只要没有字据,所有的东西他都可以矢口否认。
金银珠宝也好,古董文玩也罢,就算是他的贴身玉佩又如何?他就是没见过!问就是别人恶意栽赃,他不知道!
如此一来,她能奈自己何?大不了杀了自己。
而他自踏出江饶的那一刻就已经不畏惧生死了。只要他的家人能活,他就算是死了又如何?
只要他咬定自己不认识那些人,严铭谨便一定能解决好一切事情,罪名就落不到他头上。而罪名落不到他头上,他的家人就不会受牵连,就能好好活着!
……
范文博以为宋辞是想严刑逼供,于是早已做好了受刑的准备,可宋辞却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动刑的。”
范文博闻言一怔,睁开了眼睛。
“你到底想怎样?”
他有些看不懂她的想法了。
宋辞闻言轻轻一笑,“我想怎样你不是一直都清楚吗?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招还是不招?”
说罢,她突然走到范文博面前压低声音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要逼我用那个方法。”
闻言,范文博冷哼一声。
“本官还是那句话,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休想屈打成招!”
“好!”
听罢范文博的话,宋辞直接鼓起了掌。
“范大人如此无畏,当真令人钦佩。只希望你待会也能如此,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范文博听后还没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便听她又吩咐道:“将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暗牢的门再次被打开,范文博朝外看去,只见他的母亲和妻子被人押着走近,身后跟着他不过五六岁的女儿……
见到这样一副情景,范文博一向淡定的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痕,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过头看向宋辞,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你将她们带进来做什么!”
“你觉得呢?”
宋辞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一贯的假笑。
“我说过不会对你动刑,可我好像没说过不对别人动刑吧?”
范文博闻言瞬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宋辞。
“宋辞,你这是犯法!犯法你知道吗!”
宋辞闻言嗤笑,“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怕犯法吗?”
说罢,她侧过头递给那两人一个眼神。两人会意,立刻将老妇与妇人押至范文博的面前,命其跪下。
语落,妇人已经跪下,可老妇面对眼前的人眼中含泪,怎么也不愿跪下。狱卒见宋辞正看着这里,直接拿起一旁的木棍。
范文博见状心中一个咯噔,转头狠狠瞪着那人,低声吼道:“你要干什么?住手!你给我住手!本官命令你住手!”
可那狱卒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用木棍狠狠打在老妇腿上,强迫其跪下。
见亲生母亲跪在自己面前,范文博的内心有些崩溃,狠狠攥着自己的手。
而宋辞的声音也在此刻传来:“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招不招!”
“我还是那句话,没做过的事……”
范文博依然重复着与刚才一样的话,但这一次,宋辞并没有听他说完的耐心,她起身从刑架上随便抽出一个扔在地上,冷冷道:“动刑吧。”
闻言,范文博突然止了声,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你说什么?”
这一次,宋辞并没有理他,自言自语道:“从谁开始呢?听人说你以‘孝’字闻名江州,不若便从你母亲开始吧。”
说罢,他递给狱卒一个眼神。狱卒会意,两两将其架在地上,另外两人拿起竹板狠狠打在她的身上。
“啊!”
下一秒,惨叫声充斥在暗牢中。
一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阵仗,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宋辞觉得小孩声音聒噪,直接命人堵住了她的嘴。
“宋辞,你怎么敢!”
范文博看着眼前的一切,理智逐渐被感性取代,他看着眼前受刑的母亲,恨不得那些竹板抽打在自己身上。
“我有什么不敢的?”
宋辞抬眼看向他,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他们是无辜的,你要上刑就给我上,不要为难我家人!”
“无辜?”
宋辞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起来,目光愈发嘲讽。
“江州变成如今这样,你万死难辞其咎。罪臣家眷罢了,也配谈无辜二字?”
“你!”
范文博还欲与其理论,但耳边再次响起了母亲的惨叫。
“住手!住手啊!啊!!!”
范文博崩溃的大喊,可宋辞却置若罔闻,只淡淡看着这一切。
“招不招?”
范文博怒火中烧,但依旧不答。
宋辞见状也不多言,只淡淡吩咐道:“再用力些。”
……
老妇人体弱,不过一会儿便昏了过去。狱卒上前探了探鼻息,如实禀告道:
“宋大人,人晕了。”
宋辞闻言瞥了地上一眼,淡淡道:“晕了而已,又不是死了。直接拿冰水泼醒就是。”
“……”
那狱卒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撇过了眼,低声应道:“是!”
他起身从里面提出两桶冰水,依次浇在老妇身上。
刺骨的寒意冻的老妇一个哆嗦,但她依旧没有睁眼。
宋辞见老妇没动静,眉心微蹙,冷声吩咐道:“再泼。”
“是!”
……
又两桶冰水下去,老妇忍受不住寒意,终于睁开了眼睛。
“啊!!宋辞,我要杀了你!!!”
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疼晕又被冰水泼醒,范文博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度,崩溃的大叫起来,可宋辞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见他还是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她骤然起身来到刑具旁,目光落在了泛着寒光的银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