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女子与那男子极尽缠绵,亲热非常,但我却瞧见她频频落泪,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我知道,她并不开心。”
禅房内,僧人想了解更多梦境内容,应他所言,陆小桃闭着双眸回忆梦中之景。
僧人若有所思,她每说一句便颔首回应。
“她想逃跑,却次次被抓回。抓她回来的男子是个偏执之人,对她还算温柔,若是如此安慰一番日子还能过,可这男子却另有心上人。
他因心上人将其一次次抛弃,以致这女子死心,却因始终无法离开,终于认命。
不过,不知最后发生了什么,我猜测,大概又是因那心上人,女子终于绝望,为求一死,执起剪子在手腕上划下数道痕迹,待血干涸到一定程度,决绝捅进胸口,结束这一生。”
陆小桃说到此处却如何都回忆不下去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那女鬼的生前之事,她却同样感同身受,鼻尖酸涩地欲要坠泪。
她虽未将情爱之事看的太重,也一直对日子富裕却无病呻吟的女子嗤之以鼻,可此时就是莫名地眼眶湿润。
僧人见此,念了一句佛号,问道:“姑娘如何看待二人?”
陆小桃被问的莫名,擦了擦眼泪,凝重道:
“我如何看待他们并不重要。我只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他们不能在一起的,我只希望,二人能明些事理,不要如此霸道。
不过刚刚,我又觉不是这女子作怪,反而那男子可能性大些。”
僧人敛下眸,轻声问:“为何?”
陆小桃叹息一声,如实回答:“因为那女子死时发过誓,以后再不入轮回,再不见这男子。”
僧人掩下心绪,将银针扎入她的百会、神门、四神聪穴,见她头颅点点,歪在一侧眯眼,轻声离开禅房。
耳畔风声梵音缭绕,鼻尖旋萦着古寺的淡淡檀香。
难得的好眠让陆小桃长吁一口气。
待她再次醒来已过去半个时辰,陆小桃记着家中还有个受伤的公子等着自己,急忙道声谢,逮着活鸡往山下跑去。
半个时辰后,陆小桃气喘吁吁地停在院子里。
先将活鸡拴在疱屋,眸子瞥到西间门扉已开,猜测这位公子已经醒了。
陆小桃理了理衣裳,抬步跨入屋内。
堂屋的圆桌旁,崔锐正垂眸喝着淡粥。
他身上的玄色衣袍不知何时换成了件靛蓝长衫,墨发随意垂肩,眉眼微敛,清冷不可亵渎之态。
余光瞥到她回来时,眼梢缓缓流溢而出的,是薄雪初化时的微霁。
“公子,今早见你未醒,我便没有打扰你,想着去市集买只活鸡给你炖着,谁知路上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公子吃的可是习惯,会不会觉着这粥的味道太过清淡?”
陆小桃见这男子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又道:
“听闻大户人家的粥里会放上肉脯和其他肉食,口感适中,不会太过寡淡。若是公子吃不惯的话,可以就着桌上的小菜下饭,一次可以吃好多碗。”
陆小桃说罢,将圆桌一侧的腌菜递给崔锐。
崔锐将眸光从她面上移开,拾着夹了一筷入腹。
陆小桃面上虽表现的不甚在意,眸光却总若有若无往他嘴边扫。
这碟腌菜是她去冬做的,口感咸辣,于她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平日若是精神不济,配着酸爽小菜可以补充很多精力。她自然希望他是喜欢的。
崔锐见陆小桃有些紧张,深深注视着她,缓缓开口:“姑娘恐怕不知晓,以姑娘的手艺,若是去皇城开一家食铺定会日进斗金。”
谁知陆小桃听罢,两手搓在身后,歪着头疑惑望他:“日进斗金,这是多少金?”
凝着她双眸微漾,真诚发问的表情,崔锐唇角微扬,从袖中又掏出一百两银子递到她手上:“无所谓多少金,只是在下觉得,陆姑娘的手艺,实在无与伦比。”
陆小桃迷朦地从堂屋离开,掌中还紧攥着这男子递来的一百两银子。
此等恩情,她已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
疱屋桌角旁的鸡已蹦跳的筋疲力尽,于陆小桃而言,却是她再次邀功封赏的机会。
陆小桃左手将鸡的两只翅膀抓住,提到院子的水缸一侧。
不理会手中疯狂挣扎的动静和吵闹不停的鸡鸣,陆小桃执起菜刀,手起刀落在其喉咙上一割。
不远处的西间房内,帏幔轻撩,拂过一道靛蓝长袍。
立在窗棂边的男人轻拨拇指间的玉扳指,静凝着院中那道身影。
看她捉鸡、杀鸡,动作娴熟,又快又狠。
陆小桃正在给鸡去毛,忽感身后落下道炙热光束。
刚转过身,却恰好见到那位公子正毫不避讳地望着自己。
指尖本能在鸡背上揪去两根毛,眼眸下意识眯成一条娇媚弧线,陆小桃心想着:他为何如此看着自己?莫非是嫌弃自己此状粗鲁?
可他一看便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之人,若是自己不做,二人岂不是得饿死?
陆小桃正犹豫着如今该如何,是不是要表现出娇羞动人什么都不会时,却见男人默默收回目光,转了身去。
陆小桃莫名,侧身继续动作,见鸡毛已拔的差不多,将光秃秃的整鸡放入盆中,准备拿到疱屋开宰。
不过刚有动作,余光竟瞥到隔壁的刘财缩在墙角,正阴测测望着自己。
陆小桃嘴角一撇,凶神恶煞地瞪了他眼,而后张扬地转了身去。
……
陆小桃刚走到疱屋,便见门槛处正立着那位俊朗公子。
他不知何时已从屋里走到了此处,魁梧之躯将进门之路挡了大半。
陆小桃心头有些许不悦,只觉这位公子眼神有些不好,没看到自己正在忙活吗?他此举实在是给人添堵。
可此人是个财神爷,且还是她势在必得之人,她自然要对其多加包容才是。
陆小桃往后退了一步,柔声嗲气道:“公子,您挡着我的路了。”
呢喃软语,甜如沁蜜,曾经这道软音一遍遍在他耳畔哼鸣。
故意拔高声调,一声大过一声,尖叫或喘息在一个个夜里无声无息钻入他的梦,让他沉迷,亦让他窒息。
崔锐喉间滚了滚,微微倾身,伸手接过她手中木盆,温声开口:
“在下行走江湖多年,风餐露宿已是常态,今日观姑娘所为,才发现食炊竟如此妙不可言,不知姑娘可否教在下如何举炊?日后不管行到何处,亦是方便。”
他语气温凝如水,不疾不徐,淙淙清泉般冷冽沉静。
可陆小桃听出,他分明是在夸自己,并且姿态甚低地请教着自己。
陆小桃若有所思,平日她勾的那些书生,虽饱读诗书,可行为举止不经意便会流露对她的蔑视。
更别提,他们信奉什么君子远庖厨,根本不可能会请教自己这个问题。
可她面前的公子虽生在富裕人家,却不是个纨绔子弟。
姿态甚是谦卑不说,对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农女还如此尊敬,恰恰说明此人是个极好、极有教养之人,若是自己以后与他在一处,必不会亏待自己。
这般想着,陆小桃越发不想错过此人,娇羞地低下头:
“公子谬赞了,我父母在我五岁那年离世,自那之后,便得学会照顾自己。于我来说,举炊不过是小事罢了,若是公子想学,小桃定不会吝啬。”
因此话,崔锐深深注视着她,眸中极速掠过的疼惜被他掩在眼底。
他垂眸望向女子晃动的头颅,发间青丝经她动作,已凌乱落至两侧。
崔锐情不自禁抬手,修长指尖刚要触上发丝的瞬间,陆小桃猛地抬头,手指猝不及防碰上女子的双眸。
指腹轻抚过女子眼尾时,他感觉到女子轻轻一颤。
原还是颗青涩的桃子,一颗未来只会是自己的陆小桃。
崔锐唇角依旧保持着浅笑,自然地收回手,好似只是不小心落于她面上,不小心抚过她的眼罢了。
他看了看木盆中干净光秃的整鸡,赞赏道:“姑娘杀鸡拔毛竟一点不怯,实在让在下敬佩。”
还没半个时辰,这男子已从她的腌菜夸赞到杀鸡拔毛的无畏。
从刚刚那番潮热中回过神来再听这番话,陆小桃未觉有何猫腻。
一是自己的厨艺确实不错,二是这男子说的真心实意,应是真诚夸赞自己,所以陆小桃接受的很快。
她笑着回道:“公子谬赞了,这些不过是熟能生巧练出的罢了。以公子的身手,不出几日,定也能如此,说不定,会比我使的更好呢。”
说罢,又话头一转:“以后公子叫我小桃就是,此名取自“儿童误入桃林中,桃枝灼灼花满身”,那年母亲无意间听闻此诗,惊为天人,本想取名陆桃枝,却想着桃枝中看不中用,便取名小桃,寓意长寿吉祥之意。”
她感觉头顶的眸光正直直锁着自己,陆小桃忽地抬起眼眸,羞答答问道:
“一直叫公子总归生疏,小桃还未问公子姓甚名谁呢。公子,小桃以后该如何称呼您?”
她的眼眸大胆,总是直抒心中情绪,任是谁人见了,都知晓她的心思。
崔锐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从她的眉眼,再到神态,最后落至脸颊。
忽地,他唇角微扬,眉宇恣意,心中暗暗念了声小骗子。
崔锐无声抚着指尖的玉扳指,面上轻笑附和:“在下姓崔,名锐,字子臻,姑娘以后叫在下子臻或者崔锐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