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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阴冷之声从男人的薄唇中缓缓吐出,一字一句都落在旁人意想不到之处。

明明仲夏已至,火伞高张,卢沛柔却觉有道凉幽之风从她额间拂过。

她呆愣在原地,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

崔锐黑眸深沉,棱角分明的五官带着冷冽之气。

他抬手捏起一本红色薄本翻了几翻,眸光冰如薄刃:“在这之前,孤一直以为卢大人清廉如水,风清气正,即便再多人与孤弹劾卢大人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孤也不以为意,只是今日之事倒让孤多了几丝不解,倒想请教几番卢大人。”

卢沛柔瞳孔骤缩,这一切的走向与自己的预想毫不相干。

她明明是想测试在太子心中,到底是奉仪重要还是沈玉容重要,得到的结果该是太子无情的选择一个,舍弃一个才是,并不是要让父亲与江宁贪墨案牵扯到一处。

旁人不知晓,可她却知道自江宁贪墨案开始,父亲已经坐立不安,心慌意乱多日。

她张了张嘴巴,只咕哝发出道沙哑声音:“太,太子,臣女的父亲一直以勤以为民,廉以养德作为克己自身的准则。五年来,日夜不辍,为民清平,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江宁有如今的净土亦有他的一份功劳,殿下此番言语实在让臣女惶恐。”

崔锐淡淡扫了她一眼,轻启薄唇:“孤自然也希望卢大人如卢姑娘所说这般廉洁奉公,爱民如子,也盼这文上所述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臆测。身正不怕影斜,卢姑娘无需担忧。”

话落,男人凤眸倏地凌厉几分,眼底掠过的寒意让在场之人脊椎发冷:“来人,去将卢琸叫来。”

“是。”乌勇不知从何处出现,冷然应了一声。

看着男子大步而出的凌厉身影,卢沛柔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忽地,她慌忙抓住茫然不解的陆小桃,急切开口:

“奉仪,今日之事都是臣女的错。臣女错在不该夸大事实,招摇过市。

这颗龙晶的确昂贵,却只是相较于臣女来说罢了。也并没有臣女所说的值一万两银子,只有一千两白银,还是因其有三十三名高僧加持的噱头而已。

至于有没有让慧可大师度过死劫臣女不得而知,也只是听那商家说的罢了。

臣女从小便喜欢夸耀,多年来积攒的一千两银子好容易买了一颗如此宝物,自然希望天知地知所有人知,也并没有想将此物送给沈姑娘的想法,不过是臣女拒绝您的借口。

一切都是臣女的错,臣女贪婪,自私,臣女愿将此颗龙晶献给奉仪,希望奉仪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臣女的这番无礼,臣女只愿此事不要牵连到臣女的父亲。”

陆小桃咽了咽口水,缩着脖子看着女子将楠木锦盒一直往自己掌中塞来。

明明前一刻还对这颗石头势在必得,如今却是索然无味,再没了刚刚的想法。

可此时的女子气力实在很大,陆小桃很想将她一把推开,手下刚有动作,想起了什么,悄悄瞥了眼上首眉眼淡淡的男人。

崔锐双瞳漆黑,在触到她滴溜溜的眸光时,眼梢微挑间已落向大惊失色的卢沛柔,不耐开口:“此事既然已经明了,卢姑娘便下去吧。”

“太,太子……”

卢沛柔脑袋木的发胀,整个身子已在止不住地发抖,可在触到太子越来越幽深的瞳孔后,狼狈一笑,福了福身,朝屋外踏去。

这女子手上还捏着被陆小桃强塞回去的楠木锦盒,指尖因攥的过紧而微微颤抖。

她的背影极为萧索压抑,看的陆小桃心头一跳。

她怔怔望向太子,却见他也在凝着自己。

崔锐懒懒地掀了掀眼帘,声音辨不清情绪:“你也下去吧。”

陆小桃抿了抿唇,还未说什么,便听上首又传来一道平静之音:“去把药喝了。”

即便太子不让她走,陆小桃也会找别的理由离开。

被吓到的何止是卢沛柔,还有她。

陆小桃赶紧颔首,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见不远处有座凉亭,躲在亭内徘徊了好一会儿。

戌时二刻左右,一身红袍的卢琸踏入璟瑄院中。

陆小桃一边假装自己在亭内闭目养神,一边将紧闭的双眸睁了条小缝,偷偷探向远处。

目之所及处,卢琸与乌勇一前一后由远及近。

卢琸身量并不高挑,在乌勇这个块头极大之人对比下瘦弱矮小的过了头。多日之前精气神还极好,不知怎的,近几日却是越发憔悴,神色间透着莫名的焦灼。

此时更甚,即便他竭力掩饰自己的慌乱与惶恐,可错乱的步伐和阴抑的双瞳都在显示此人并不平静。

“卢大人,请吧。”乌勇冷声开口。

卢琸扯了扯唇,挤出一抹假笑,大步迈入书房。

陆小桃瞧着二人的做派,双手抱膝缓缓蹲下。

她歪着头思索着今日之事,犹豫地想着这人如今之状是不是自己害的。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她不过想要抢一颗石头,最后在太子的指点下知道这是一颗假石头后不想要了罢了。

她最后不仅未抢那颗石头,女子主动送上来时她也拒绝了,所以自己并不是造成他们现状的原因。

何况这位卢大人之前还威胁过自己,甚至还杀害过一位与沈玉容长的七八分像的女子。

所以,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就像太子说的,身正不怕影斜,即便被怀疑了又如何?只要行的端立的正,摆脱了嫌疑照样是一条好汉。

陆小桃觉得自己没必要为此事心虚,甚至自己没准还做了件大好事,若是因此事而揪出了一位搜刮民脂民膏的大贪官,她还是位大英雄呢。

对,就是这样。

“奉仪,您可是不舒服?”突然,一道声音从头顶传出。

马进一直在注意陆小桃,见她鬼鬼祟祟坐在凉亭内许久,突然抱膝往亭内一蹲。

那姿势若是平日他自然不敢说什么,可想到她肚中可能还揣着太子的孩子,马进便有些心惊胆战起来。

陆姑娘的身子有多弱旁人可能不知晓,但他可是跟着太子见了不知凡几的大夫,大夫对于陆姑娘身体的用词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那可谓是晴天霹雳的打击。

她估计不知晓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让肚里的孩子不保。

陆小桃自然也听出了马进语气中的关心之意,这才想起自己肚子里可能还有个免死金牌。

她不由长长吐了口气,即便太子今日模样着实有些吓人,可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必不会因今日之事责怪自己。

这般想着,她终于如释重负,面上不由溢出几许笑来:“马大人,我没有不舒服之处,只是想到今日药还没喝,不知在何处熬药罢了。”

看着女子这副随意之态,马进无奈一笑。

从前,他自然也想过太子会与什么样的贵女在一起,却从未想过,会与陆姑娘这般女子机缘巧合地凑在一处。

“奉仪,您在房中等等,奴才这就吩咐人给您熬药。只是您啊,还是小心些,莫要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陆小桃连忙颔首,又在亭内坐了须臾观察了会儿书房,好半晌都未有动静传出,终是离开了此处。

喝完药时刚好到了晚膳时间,太子却未回来,陆小桃凝着一桌的菜肴好奇地眨着双眸:“太子呢?”

马进一边给她布菜一边笑道:“太子正在处理卢大人贪墨之事,奉仪今晚估计是见不到太子了,不过待此事一毕,太子与奉仪便可回京了。”

陆小桃一愣,距离刚刚那事不过才一个时辰,便已将那位卢大人定罪了?

这速度快的让人捉摸不透。

陆小桃暗暗的想,无形之中她竟还做了桩好事。她就说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事实证明果然不是个好人,今日之事她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稍晚时,马进派人送来了一只木桶,还千叮咛万叮嘱让她一定要泡至膝下,好除寒去湿。

陆小桃乖乖照做,上榻时四肢确实比之前要暖和不少。

夜半时分,太子还未回来。

难得清静,陆小桃一边抚着小腹一边靠在床橼边读着三字经。

暖意从四肢蔓延而上,聚焦于她肚腹一圈。

霍地,一抹暖流顺延而下,陆小桃下意识地并拢了腿,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中被剥离。

“马进……”

这种感觉与从前月事来时大有不同,不由让陆小桃彷徨万分。

马进进屋时陆小桃已痛的大汗淋漓,青丝黏在颈间和额头,嘴唇被咬的甚至渗出了血渍。

马进心下骇然,急忙安排丫鬟守在此处,又命人去将大夫请来。

他在原地六神无主了会儿,又慌慌在书房门口徘徊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没敢打扰太子。

崔锐出来时已是丑时,他眉间已凝了一圈浅浅的倦意,瞥了眼候在门外的马进,淡淡吩咐:“一会儿将案上的红本奏折收好,命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城,江宁一事已至尾端,你准备一下,我们大后日就走。”

马进应了声,犹豫了会儿,还是道:“太子,奉仪晚上因身子不适受了一惊,您,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