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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锐淡淡应声:“你去与卢夫人说,她与孤没有关系,且她养完伤后会自行离开,无需盛情。”

马进默了片刻,须臾才道:“是。”

屋内一片沉静。

一盏又一盏茶,崔锐指尖紧紧捏着白玉杯饮了一口又一口。

屋外雷鸣大作,直至天际亮出微朦之色,他才微眯了眸。

疲惫地摁了摁眉宇,他复又起身坐至案前。

抬臂执笔之时,袖中无意间掉落一张泛黄小筏。

他愣了愣,指尖微动,可不过就是一排丑陋的小字和虚伪的言语,又何必打开。

橘黄色的烛火在幽暗的光线下不断跳动,他捏着这封小筏往烛火上一点。

不过片刻,暗色的灰烬在男人黑色的瞳孔中四处翩飞,映出的只有冰冷的面容和平静的一切。

翌日一早,马进抬步跨入屋内,凝着双瞳漆黑的男子一字一句道:“殿下,陆姑娘离开了。”

“嗯。”

听着太子淡淡的嗓音,马进垂眸又道:“今日外面雨还未停,陆姑娘……”

崔锐摆摆手,不耐道:“既然此女子与孤没有了关系,以后便无需再提她。”

马进一直都知晓太子是个果敢之人,可面对太子如此决绝的模样,心头却总有一抹不妙的预感。

那抹预感随着江宁越下越大的雨而越发惶恐不安。

他忽地起了身,携着一柄纸伞出了卢府,可卢府门前只有一条望不到头的青石板路,最后消失在倾盆如注的雨里。

雨确实越下越大了。

听周边躲雨的百姓说,这是江宁这么多年来下的最骇人的一场雨。

“听闻这暴雨一至,江边都涨潮了,本来准备去金阊的船都被迫停滞在渡口,不知何时才能出发。”

“去金阊的船三天才有一艘,如今这般,倒也可以多积些人了。”

金阊?

陆小桃从卢府出来的很早,昨晚她几乎一夜未睡,鸡鸣之时便收拾好了一切,将碍人的脸涂涂抹抹了半天,才提着包裹偷偷离开。

她坐在这茶楼几乎听了一两个时辰的说书,说书先生翻来覆去讲的都是昨日告官男子之死,台下义愤填膺,屋外狂风骤雨。

她还在思索该如何去金阊时,耳畔忽地听到熟悉的字眼,双眸忙探向说话的两位妇人。

“夫人,你们刚刚说去往金阊的船还未走是吗?”

两位妇人抬眸瞥了她一眼,眼见是位浓妆素裹又不太惹眼的小娘子,双双对视一眼,一人回道:“是啊,姑娘,你要去金阊吗?若你要去便赶紧吧。”

“可是……”陆小桃咬了咬唇,“如今暴雨侵袭,坐船会不会有危险?”

她本就晕船,那坐船的难受滋味如今想来都令她颇为不适。

何况还有这么大的雨,江上岂不是更加颠簸?

谁知那两位妇人却随意地摆了摆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天爱下就下,跟你坐船有何关系。何况,这得看每个人的命数,若你就该这个时候死,你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死,若要你活着,你就是深山遇见猛兽都能活着,一切都是命罢了。”

说的有道理!

谁又能想到那本该死了的陆小桃,如今不仅还活着,现在已到了江宁马上便要去金阊了呢。

可陆小桃还是犹豫道:“您刚刚是说金阊三天才有一艘船吗?”

想是看出了这女子有点胆怯的想法,妇人笑道:“是啊,如今遇到这雨,估计得五天一次了。”

五天?

她可等不了这么久。

她忙又问了渡口的位置,欣喜地谢过两位妇人,拜别后,挎着包裹便朝前走去。

雨着实滂沱,虽然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可走了大概一刻钟,衣衫还是被浸湿了一半。

脚上的浅蓝色绣鞋更是因赶路被雨浇的通透,还染成了黢黑的颜色。

她伸出小手擦了擦额上的雨水,朝着几步远的渡口而去。

江水翻滚涌动,与浩瀚雨注交织,仿佛一只骇人的野兽扯开血盆大口,将这沸腾澎湃的一切尽数吞噬。

潮水不停拍打至岸边,一边的岩石板几乎快被淹了一半。

岸上的长龙却越排越长,人流越来越多,皆焦急地等待着渡船何时可以出发。

陆小桃一瞧,迅速朝一队人数尚且不多的队伍站去,而后装着若无其事的乱看,实则余光在偷瞧旁人如何上船。

只是今日到底还是因着这雨的缘故,便连不远处的官吏都显得毛毛躁躁。

“户籍,路引……”他们粗嘎的嗓音自然被暴雨遮住,但嘹亮的烦躁之声还是隐隐约约能够听到。

还有五个人就要到她了。

陆小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如今只有那个周掌柜给她办的假路引。

户籍,自她被张束救出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东西。

“动作快点。”

官吏不耐烦地看着眼前之人还在包裹中找寻着路引和户籍,当即朝身后的人群斥了一声:“你们把东西准备好,不要耽误事。”

见周围之人皆应声翻找包裹,陆小桃也跟着低头。

可她根本没有户籍。

找半天也不可能找到户籍。

可她今日必须离开江宁。

她眸子一转,侧过了身子悄悄打开马进递给自己的锦盒,从缝中依稀看见有几张银票。

她眼角瞥了瞥两侧,见无人留意到她,悄悄抽了两张塞至掌中,而后装作无事人一般立在原地。

“户籍,路引。”官吏披着蓑衣蓑帽,一双锐目在陆小桃面上扫了一眼,厉声道。

陆小桃连连点头,噙着笑容将路引和银票一起往官吏手上一塞。

因她这鬼鬼祟祟的动作,官吏面色一沉,但想想今日这鬼天气,只想快些干活,到底忍住了爆脾气,冷脸往手上一瞧。

忽地,他皱眉道:“怎么两张路引?”

陆小桃一愣,怎么可能会有两张路引?

她忙抬起眸子望向官吏右手的那两张薄纸。

那张泛黄薄纸上别的字她可能不认识,但陆小桃这三个被她写了无数遍的字已映入了她的脑海。

她心里忽地一刺,好似心海被丢了一颗小石子,浅浅涟漪已在四周晕开。

她忍住思绪又望向官吏左手上的纸张,陆小桃三个大字让她眼睫扑闪了几下,眼眸竟瞬间泛上一抹酸涩。

陆小桃颤抖着指尖,嘲讽地想着,他想的真是周到。

他也知晓没有身份之人如此寸步难行吗?

在这最后一刻,他不仅给了她自由,也给了她重新生活的凭证。

陆小桃?

陆小桃?

她从未有这么一刻为这三个字热泪盈眶过。

她突然释怀地想着,哪怕他确实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哪怕他确实是个薄情冷血之人,可在最后,他还是真正的为她着想了一次,喜欢了她一回。

“你还在傻愣着干什么?你怎么会有两张路引?”

陆小桃极快收拾好心情,将周掌柜那张假路引顺势收回掌中,笑回道:“大人,这是我嫂子的路引,怎么到我这了,我刚刚没注意,就一起拿出来了。”

“耽误事。”官吏一对照没有问题,朝一旁之人渡了抹眼色,让那人登记一番,而后才不耐烦地摆摆手,“上船,上船。”

这四个字对她而言就像一场梦,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踩上甲板,转身望着岸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时,胸膛澎拜着恣意的喜悦。

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被暴雨遮盖的江宁,好似在对生她养她的京城做最后的道别。

这一再别,真的就是一辈子了。

山高水长,天涯微远,一切保重。

她喃喃嘟囔了一句,直接转了身子进了舱房,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虽然有雨滴顺着窗沿攀爬轻打着她的面庞,可她却因眼前真实的一切而产生了莫名的幸福。

一刻钟后,这艘渡船终于悠悠出发。

船夫是个有经验的好手,经历过无数恶劣之景,皆平安度过。

这一次风暴虽大,却不敌从前任何风雨,他再一次不顾掌帆之人的再三阻拦,毅然决然前往金阊。

起初只是雨大,船夫不以为意,可狂风在他驶离一段距离后竟越来越肆虐,伴随着船身颠簸的摇晃,船上已响起惊呼之声。

陆小桃慌忙起身,眸光刚从深邃无际的水中挪开,便因船上的混乱而迷茫起来。

就在她准备有所行动时,忽地,整艘船朝右侧斜倒,她脚下一空,霍地往下坠去。

侵入口鼻的江水将她淹没,她四肢胡乱浮动,不过几下,便快速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将她慢慢吞噬。

元鼎三年,仲夏,从江宁行往金阊的渡船于惠宁江中侧翻,无一幸存。

此事甚至一度掩过了江南巡抚案一事,当江宁知府将此事报于太子,并将遇难名单整理出,已是三日之后。

“殿下,此次渡船遇难之人有二十二名。其中二十一名已有人家认领,正待官府打捞尸身,只有一名为陆小桃的女子至今无父无母认领。”

正厅里皆因此等祸事沉寂须臾,赵灼却霍地抬起头来,惊愕地瞪向上首之人。

马进与乌勇慌慌对视,皆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了震惊。

唯有上首的男人听罢沉默片刻,而后淡淡之言从他薄唇中缓缓吐出:

“你再说一遍,她叫何名字?”

知府面对太子蓦然幽沉的双眸不明所以地垂下头,再次回答:“此女叫陆小桃,年十五,京城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