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答案,无一人犹豫,唯独屋外去准备尖刀与碗的忠良等人心生骇然。
可惜,主子做下的决定,谁也无法置喙。
此时,黑夜即将褪去,端阳侯府主院内,高高的桌台被放置在院中,上方摆了五个放满了清水的碗,而一条红红的长线居于碗中央。
摇曳的烛火下,只见每个碗的两侧皆点燃了两只高高的龙凤烛火,瞧起来颇为诡谲。
永安成昆凌瑞等人有心想劝,却因此刻各自主子的脸色,以及正前方帝王的存在,皆噤了声。
“请吧,王爷,几位大人。”了寂为众人念了段佛经,缓缓睁开眼,朝几人行了一礼。
宋庭屿,霍铮,邵尽渊,殷冥,谢淮序五人身穿当年成婚时的喜服,同时上前拿起了桌边冰冷刺骨的匕首,随即拉开胸膛的衣裳,毫不犹豫,狠狠刺了进去。
伴随着刀柄入肉的声音,几人的脸色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苍白。
因为心头血不仅是情血,也是精血。
需刀柄刺入灵台尖头,只取那尖端一处的血,疼可入骨,可他们却顾不得,只决然将那沾了情血的刀从胸口取出,径直滴入盛满了清水的碗中。
刹那间,搁置在碗中的红线骤然落了下去,如海中旋涡般不断围绕着心头血。
这一刻,诡谲而又莫测。
可霍铮等人却瞳孔猛的一缩,欣喜若狂。
可片刻后,他们眼里的欣喜渐渐褪去,只因那碗中的红线依旧在围绕着心头血不断旋绕,并无停下趋势,且周遭也并未出现任何异样。
“怎么回事?你莫不是在诓骗我们?”嗓音阴沉而沙哑,犹如地狱中的浮尘,殷冥推开包扎伤口的凌瑞,眸色森冷的起身。
了寂见几人脸色皆阴沉难看,并无惧怕,只单手行礼,手捻佛珠,“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此法犹如人间大喜,需待龙凤喜烛火燃尽,一切便会显露踪迹。”
若不是他们曾经与天外来客行过大婚之礼,他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陛下,寅时中了。”一直候在一旁的福德上前压低声音道。
盛夏时节,天际鱼白早早渐亮,破晓即将东升,早朝时刻距离此时只有半个时辰了。
双手负在后的帝王睨着桌面五队高高的龙凤喜烛,狭长的眸子眯了眯,“派人将此院包围,以布帘挡之。”
“是,陛下。”福德抬了抬手,瞬间,院内的数十御林军便去了外间拿了多道布帘回来,将整个桌面及烛台围绕了起来,并用勾线固定,挡住了四面的晨风。
同时,宋庭屿也命永安永泰等人必须一直守在这里,不可离开一刻,需保证烛火燃烧。
其他几人亦是如此。
如今,烛火是他们仅存的希望。
今日的早朝格外静谧,也微微带那种诡异的死寂。
金銮殿内,百官们不敢瞧上方戴着旒冕,瞧不清神色的帝王,只偷偷看着前方背对着他们,周身莫名多了几分煞气的平南王,两广总督等人,皆心中不由胡乱猜测。
当然,更多人则看向了翰林院的站队,毕竟学士大人向来以理服人,温润如玉,怎会昨日突然跟锦衣卫,勋贵,王爷等人扯上关系呢?
要知,昨日那场声势浩大的封城,百官虽未亲眼看见,但翰林学士当街纵马带人去平南王府,随后又和平南王去了另外两府,最后封锁了端阳侯府的事,他们还是知道的。
昨日本来就有御史想入宫递折子参平南王四人一本,但还未入宫,便被挡了回来,他们自然心有不满。
要知身为御史,他们最不怕的便是参奏,因为每一份参奏都是他们不畏强权的成果,很有可能在千百年后成为美谈。
虽然帝王昨日也派了御林军,但只有皇亲贵族以及一些高官才知,御史大夫们并不知情,只以为是平南王私自调遣。
所以今日早朝,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若是往常,帝王说不定还会搭理搭理他们,可提到昨日的事,帝王的眼里控制不住的泛冷。
有聪明的御史已经觉察出了异样,渐渐闭上了嘴,也离那率先开口的御史远了些,想极力撇清关系,不想沾染上一丝霉气。
“陛下,平南王,霍大人,殷大人,谢大人四人胆子着实太大,不将陛下放在眼中,竟然当街纵马,且带铁骑卫御林军为所欲为,封锁城门,实乃大害,请陛下惩诫!”
年近不惑的御史大夫说的口干舌燥,却始终听不见上首的回答,金銮殿内死寂异常。
许久,才听见一声低笑,“噢?是吗?”
帝王垂着眼皮,指尖点着龙椅凹凸不平的边沿,漫不经心的扫视着下方百官,意味不明地问道,“众爱卿如何看?”
他们能如何看?!
百官中除了头铁命硬的御史大夫们,其他人皆不是傻子,怎么会瞧不见帝王隐藏下的怒意,皆缄默不言。
一时间,金銮殿寂静不已。
直到,被参奏的平南王最先开了口,“回皇兄,臣弟以为一派胡言,昨日臣弟可是奉皇兄的命与几位大人一起捉拿刺客,怎么能被御史如此冤枉,求皇兄为臣弟做主。”
什么!刺客?!
不少官员瞪大的双眼,不过,倒也真的没有人怀疑,只因平南王向来最较真,为人处事也最严谨,更何况是刺客呢。
这么一想,又加上平南王九门提督的位置,似乎也能稍稍理解一点了。
不过,众人其实还是很好奇,若说锦衣卫与在大理寺任职的端阳侯还能与抓刺客稍稍沾点边,那两广总督与那位翰林大人怎么也会帮忙,而且陛下还同意了?
当然,这话没人敢说,除了那位头铁的御史大夫。
“有什么奇怪,霍大人与谢大人无意瞧见了刺客面容,怎么?你有意见?”殷冥抬起眼皮,阴沉的睨着他,犹如身处寒冰地狱,御史大夫不由想起了那些锦衣卫折磨人的方法,不由打了个寒颤,不敢与其对视。
而其他百官则更是亦然,只因锦衣卫太狠太毒,还知众多官员家宅阴私,几乎人人敬而远之,不敢得罪。
不过,年近不惑的御史大夫心中虽惧怕,但总觉得他们说的话并不是实话,遂继续问道,“那白云寺的了寂大师难道也是刺客吗?”
昨日临近傍晚,御林军带回了寂他们虽没有亲眼所见,但可有不少偷偷从屋内门缝的百姓瞧见了。
而且那时天色并不算晚,有人亲眼看见御林军将了寂带去了东街,至于具体去的哪个府中,御史大夫虽不知道,但总归不是端阳侯府,便是平南王府。
“了寂大师确实不是刺客,那是本侯的贵客,前几日便下了帖,只是没想到遇到了刺客,这才耽误,不得不请王爷帮忙,派人将了寂大师带入府。”
宋庭屿矜贵如竹,语气冰冷,不含丝毫的情绪,甚至反问御史大夫,“怎么?难道御史大人连本侯的私事也要管吗?”
气氛一直达到了冰点,百官皆面面相觑,也就在这时,一道看似温和,实则刺骨的声音响起,“依下官看,这要是管,是否太过越俎代庖?”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翰林大人依旧身着青衣官袍,斯文有礼,只是但凡听过他上一句话,便不会那么认为了。
“谢大人说的对,若是御史大夫连侯府贵客也要管的话,确实太过不堪,有以下犯上之罪了。”
霍铮唇角挂笑,声音浑厚,只是但凡瞧过他笑容的人,皆低下了头。
这位两广总督的笑似乎不达眼底,典型的皮笑肉不笑,阴冷而骇人。
御史大夫被几人刺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厥过去,但很快,帝王对几人的纵容,以及对他的训斥,还是让他气的晕了过去。
不过,晕了也无用,以下犯上,陛下赐了十个板子,直接被金銮殿外的大内侍卫用水给泼醒了,最后硬生生挨了十个板子。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身为臣子,可以劝诫,但有时该有眼色,识分寸,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特别是牵连到几部门顶头官员之时,帝王会比他们更警觉,更聪明。
朝廷为官之道,里面的学问多着呢。
这日早朝过后,百官离开,皆去了自己的朝部,可很快,便有人发现,大理寺内的端阳侯,翰林院的学士大人皆不知何时离开了。
属于他们的位子皆无人。
不过因为昨日与今日的一场,无人敢多言,皆闭上了嘴,视若无睹。
盛夏正烈,帝王处理完紧急的政务,刚准备离开,便听见了御书房外的声音。
是太后。
“陛下。”雍容华贵,保养得宜的妇人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拥护下,走了进来。
帝王手指微抬,福德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不知母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他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温情,有的只有淡淡的冷漠,太后并不意外,当今毕竟不是她亲生的。
“哀家听闻昨日平南王封锁城门抓刺客,还帮端阳侯带了了寂大师入京,是吗?”
帝王狭长的眸子眯了眯,“母后想说什么?”
太后踌躇了一会,才缓缓道,“陛下,您是君王,是这大庆之主,您不该去寻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雨露均沾,延绵子嗣,才是正理。”
当今其实自幼都不信什么神佛,可就在那个女子纵火自焚后,却好似入了魔障。
人还是那个人,文武卓绝,野心勃勃,但唯独信上了神佛,年年请白云寺的大师入宫。
遂昨夜得知了寂被御林军带入了城,且平南王还封了城,她便怀疑帝王又因那女子入了魔障。
太后不懂,这都多少年了?他为什么就是忘不了?甚至自登基后,再无秀女进宫,就连宫内的皇子公主也都是他在遇到那女子前令侧妃诞下的。
帝王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母后,颐养天年不好吗?”
别在他面前说教,自找无趣。
太后自然也不想说这些,只是人皆有野心,他一直沉溺过去,不愿选秀,那她的娘家侄女何时才能进宫。
别说什么皇子。
太后看的明白,当今龙精虎猛,正值壮年,便是再当政几十载也皆有可能。
更何况,朝廷官员几乎尽是帝王亲信。
想依靠那些最大不过年十四五的皇子,还太早了,不如重新选秀,让侄女进宫,生一个有血脉关联的皇子,不是更好吗?
只可惜,太后算盘打的好,帝王不接茬怎么都不行。
眼见他神色冷了下来,太后虽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敢再多言,当今是什么人,她隐约还是了解几分的,并不想太过惹怒他。
“陛下。”福德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让太医去慈宁宫请平安脉。”帝王拿着御案上的玉狐狸,起身向内殿走去,步伐不疾不徐。
“——是”福德心知太医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原因必然是太后惹怒了陛下,遂该病着,不能出慈宁宫,也自然不能再见什么人。
想着,他看了眼自己的干儿子来喜,他立即退下,而福德则进内殿伺候帝王换衣。
晌午后,帝王悄无声息来到了端阳侯府。
“陛下。”
站在院内的众人皆拱手行礼。
“燃尽了吗?”
帝王看向被布帘包围的桌面,可只一眼,便瞧见里面摇曳的烛光。
怎么会这么慢?!
宋庭屿与谢淮序几人也早就觉察出了这个问题,一般的龙凤喜烛,虽说可燃一夜,但那是在屋内,不是在此时的院外,且还是盛夏之时的白日。
这明显不正常。
听得众人的质问,无声坐在一旁打坐念佛的了寂缓缓睁开了眼,“陛下,王爷,几位大人,时机到了,它自然便会燃尽。”
“和尚,你最好别骗本王。”邵尽渊的耐心本就早已耗尽,此时不过是在强忍罢了,脸色难看的厉害,再加上他胸口的刀伤,几乎既惨白又骇人。
而一边的霍铮宋庭屿等人几乎也并无任何差别。
了寂心中叹了口气,“王爷不用担心。”
他捻着手中的佛珠,口中无声念着经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盛阳渐渐落下,黄昏旁落,烛火依旧在燃着,只是那根长长的喜烛已经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小饼,只待燃尽它最后的火光。
夕阳落下,黑夜升起时,啪嗒一声,烛火终于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