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石竹。
可他绝不会半夜三更无事前来!
谢淮序蓦然睁眼,起身掀开被褥,披衣穿靴,撑开一把伞,疾步拉开屋门向院外走去。
此时,谢父正好也被惊醒,刚拉开屋门,便瞧见自家儿子穿着单薄急步匆匆的模样,不由唤道,“阿序,爹去开门,你回屋睡吧。”
说着,便想拿起屋内的一把纸伞,可谢淮序此时已然听到了院外除石竹外,另外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半夜辗转反侧的焦躁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无事,石竹必然有事寻儿,天色已深,爹先休息吧,不用等儿了。”
谢淮序边说边加快步伐向院门而去,深夜的磅礴大雨透过纸伞倾斜打落在他身上,周身的衣袍都湿了些。
便是谢父想拦也拦不住。
而越靠近院门,那被倾盆暴雨狂风阻挡的声音便越发清晰,隐约还可听见夹杂着妇人声音的慌张,似乎是在说谁不见了,失踪了。
谢淮序猛然拉开院门,果然,院外除了石竹外,还有白日才见过的林婶子。
她满脸慌张焦急,周身还带着泥点子,显然是连夜赶路而来。
当见到他,更是急的不行,就差跪下了,“不好了谢公子,合欢姑娘不见了。”
“轰隆!”天空再次炸响一道惊雷,冰冷的白光闪现在天际,夹杂着包裹着寒风的大雨,犹如一座深渊巨兽,吞没着一切。
离谢家村几里地外的一处河流旁,合欢撑着一把油纸伞,坐在河梗处,慢悠悠吃着手里刚从树上摘下的酸果子。
真的很酸,毕竟已然入冬,还能剩下几颗果子的树,能有什么好的野果。
可合欢也不嫌弃,采下后便来到这边的河流,洗了洗,便一口一口的啃着,甚至还觉得有点走累了,便干脆脱了鞋袜,将白皙的脚面放进了冰冷的河流,一点一点轻踩着水面。
若是普通凡人,必然早就受不了了。
可她却似乎一点也察觉不到冷,甚至还因走了半日加半夜的路,脚很酸,觉得湍急的河流可以安抚她脚底的酸痛,便又将脚踝处的衣裙向上拉了些,让自己向河流深处坐近了些。
忽然,她不知感受到什么?眉眼挂起了甜甜的笑容。
此时,谢家村内,一批又一批格外年轻的汉子正悄无声息集结在村口,每人皆身着蓑衣,黑夜的雨再大,他们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为首的谢城清点了人数,随后上前一步,看向也穿上蓑衣的堂弟,“阿序,人都齐了。”
黑夜夹杂着大雨,昏暗的光线瞧不见男人的面容,只隐约得见他周身气息格外冷厉。
谢淮序掀开眼皮,望着周遭几十个同族兄弟,眼中晦暗不明,“今夜,麻烦各位了。”
“别这么说,阿序,都是同族兄弟,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能攀上探花郎,私下里为他办事,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着呢。
虽然外面不知道烧炭方子是谁给的,但族里面的人难道还不知道吗?再说还有族学一事,以及他如今探花的身份,族人里面也有竞争。
当初,书童被石竹拔得头筹,现在他们自然也不想落后。
几乎是片刻间,几十道人影便瞬间压低声音道,“能为探花郎办事,是兄弟们的荣幸。”
他们这些人皆是族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皆比自己的老爹和老娘以及其他贪得无厌的兄弟们聪明,知道有时候不能尽拿族人关系说事。
只有真正为探花郎办过事,进入中心领域,才算入了眼。
不远处撑着伞躲雨的林婶子望着那黑压压的一幕,又看着站在为首的谢淮序,心中是既震惊又愕然。
当然,也有种莫名的畏惧。
因为就在不久前她说出合欢姑娘失踪后,这位探花郎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冷骇至极。
令林婶子害怕之时也隐隐感觉到了一丝熟悉,似乎在哪里也见过。
而如今,看着在短短一刻钟内集结了人手的男人,她想,她好像知道为什么熟悉了。
因为那时探花郎阴沉的脸色,和一年多前那位钦差大人得知铃兰被掳时的脸色,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两人担心的并不是同一个女子。
而谢淮序也并没有杀意,只是满满的不安与焦躁。
他知道合欢会不适应,可能会想他,但他没想,她胆子会这么大,竟然敢从婶子口中打听出他的方向,随后便装着要休息偷摸溜了出来找他。
整整半日,若不是林婶子做好了晚膳想唤她,恐怕还不知道合欢失踪,偷偷溜了出去。
“轰隆!”天空的惊雷再次响起,谢淮序望着天际炸响的白光,以及周遭的狂风暴雨,眼底划过了一丝猩红。
他紧紧攥住手,厉喝,“出发!”
林婶子被留在了孤家寡人的石竹家中,而石竹则和其他人一起跟着出去寻人了。
几十个汉子,五人一队,分成十余批,分开方向寻找,一时间整谢家村到云县的方向,几乎皆被谢家族人包围。
当然,走的路线并不同。
且还有一小批直奔云县至山城的方向寻找,虽现在早已闭城,但后山总归能走,只不过危险系数太多。
不过,被分到这一批的,全部都是狩猎好手,手上功夫皆不弱,只是即便这样,下着大雨的冬日,绕过山,也总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不过,想攀上关系,攀上情分,不付出些什么,又怎么可能。
别看皆是谢家村人,但亲疏远近还是要排一排的。
黑夜下,大雨落个不停,即便穿着蓑衣也无法阻挡,感受着周遭寒冷的风雨,谢淮序的脸色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急。
幸好,合欢此时离的并不远,小半个时辰后,率先出发准备绕过云县后山的那一批兄弟,率先发现了河边的美人。
“等等,那里有个女子,是她吗?”
听到有人发现了,跟他一批的人皆看了过去。
只见昏暗的雨夜下,被草丛包围的河边却坐着一个美人,她半撑着油纸伞,双脚伸入水面,轻点着湖水,美的犹如一个精怪。
不过,此时来的皆是男子,又都在寻找一个女子,他们自然没有联想太多。
只是眼中的惊艳却无法掩藏。
都是年轻汉子,大多数人都还未成婚,这般美人,他们从前从未见过。
噢,也许是有的,其中一个谢氏族人望着河边的美人,想起了一年多前无意间在山城惊鸿一瞥的女子。
那时,真真只是惊鸿一瞥,因为那女子戴着帷帽,他只是无意间透过一股风瞧见了容颜,至此,魂牵梦绕,念念不忘。
可惜,那女子不久后便被被来山城办案的钦差大人带走了。
而如今,这河边的美人虽和那位女子容貌并不相同,但却都美的惊魂夺魄,令人只瞧一眼,便惊艳万分。
“过去问问不就知了。”
不过众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因为那河边的美人和探花郎所述的女子几乎并无差别。
不过,众人还是要确定一番。
“姑娘?是合欢姑娘吗?”
微响的男子声音透过磅礴的雨夜落进了河边美人的耳畔,她身子一颤,手边的伞都落了下来,似乎非常害怕。
见此,众人越发的确定了,只是也不敢再上前,生怕吓到她,跌进冬日的湖水。
“我去通知堂兄他们。”几人中年岁最小的男子立刻绕近路向回跑去,步伐极快。
而此时,被惊吓到的合欢终于回头看了眼身后那穿着蓑衣的几个汉子,漂亮的双眼满满都是惊恐。
即便隔着漫天的雨以及周遭的野草,但众人还是看见了她眼中盈满的泪珠。
其中一人想安抚她,“姑娘,你不用怕,我们是…”
“轰隆!”伴随着天气再次响起一道惊雷,女子眼中的惊恐泪意几乎快涌了出来,她哭颤着喊着,“淮舟,怕。”
女子的声音并不尖锐,反而格外的哀凄可怜,透过雨幕传到众人以及身后赶来的谢淮序耳中,只觉心颤至极。
他心跳如雷,被焦躁愤怒担心所包裹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涌现了出来。
“合欢!”他厉声喊她。
此刻,谢淮序顾不得曾经的体面,直接加快脚步,大步跑向了河边。
他不知道一向怕黑的合欢,一向懵懂的合欢,是怎么走到这里,又是忍受了多少害怕,但他知道,她在哭,她在喊他,在说怕。
而也许是听到了谢淮序的声音,合欢双眼一亮,想起身,可也许是雨夜太滑,草地湿黏,脱了鞋袜的脚背不过刚刚抬起,却不知踩到了什么,忽然身子一软,向河面倒去。
“姑娘!”
“姑娘!”
一直守在几步外的谢氏几兄弟蓦然睁大双眼,想扑上去拉住她,可谁料身旁扫过一道疾风,随即那差点摔到河里的美人便被一道身影紧紧拉了上来,抱在了怀里。
怀中的温软,熟悉的花香,终于让谢淮序被恐惧包裹的心稍稍稳定了一些,可随即而来的,便是满满的愤怒,怒火燃烧着他。
谢淮序拉开她,眼底猩红,沉声,“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偷偷来找他?
合欢红着眼眶,泪珠滚落,“想淮舟。”
漫天的雨夜下,女孩微微仰起小脸,眼中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湿润的双眸满满都是他,脆弱的可怜,哭的梨花带雨。
谢淮序看着她,忽然将她用力抱在了怀里,力道很紧,紧到合欢都觉得有些疼,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同样搂住了他的脖子。
少顷,男人哑声问她,“就这么想见我?”
“嗯”合欢声音很闷,带着哭腔,“想淮舟,淮舟不要丢下我。”
她很可怜,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也只信任他,他不能丢下她。
她会害怕。
脖间滚烫的泪意在提醒谢淮序,合欢在哭,也在提醒他曾经的狠心。
他心底有什么在翻滚着,汹涌的情绪涌到喉间令他有些酸涩,有些疼,如尖刺般刺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肉。
“抱歉。”
他终究是认输了,对自己的心认输了。
“那,那你还丢下我吗?”合欢哭着。
“不会了。”谢淮序垂眸,抹去她眼周的泪,声音发紧,“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她这么傻,这么单纯,再丢一次,他怕他会受不了。
合欢望着他,似乎有些不相信,“真的?不骗我?”
女孩眼中含着泪,谢淮序与她对视,“是。”
他永远,都不会再丢下她。
话落,谢淮序也不再顾忌,准备将合欢打横抱起,可就在这时,合欢软糯抽噎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淮舟,罗袜。”
顺着怀中人的视线看去,只见女孩雪白的脚背缩在罗裙中,雪白的脚趾一缩一缩,似乎有些怯意。
而另一只脚的脚踝却有些红肿。
显然,是崴到了。
而一旁的草堆处,便是她脱下的罗袜及绣鞋还有帷帽。
“怎么弄的?”
“疼,有石头。”合欢泪眼汪汪,被大雨打湿的长发,有那么两缕黏在小脸上,越发衬得她楚楚可怜。
谢淮序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脱下身上的蓑衣穿在了她身上,并亲自将她受伤的脚用脱下的罗袜包着。
男子的蓑衣很大,再加上有罗袜包着,合欢裸露的双脚一点都没有暴露出来。
身后的谢城等人看着这一幕,皆面露愕然,唯独石竹倒是面色如常,不过见两人似乎和好了,也不再躲在后方,连忙拿着纸伞走过去。
可见合欢姑娘拿起了她不小心丢在一旁的纸伞,为公子撑着,他又退到了族人中。
谢淮序看着为他撑伞之人,心底曾压抑的那些东西在此刻全部翻倍涌现。
他捞过合欢腿弯,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径直转身向不远处的族人走去。
“今日,多谢各位了。”
他神色认真,谢城及其找到合欢的其他几人皆不敢托大,只笑着说应该做的。
“都是同族兄弟,哪里需说什么多谢。”谢城笑着,“走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别让这位合欢姑娘再冻着了。”
谢淮序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日后他会给他们应有的回报。
不久,合欢被谢淮序抱上了回村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