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场意外真要算起来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只是后续的处理比较麻烦,连凪诚士郎都没来得及察觉到不对劲儿,给她发了几句类似于“你和玲王玩吧,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打游戏也挺好的”之类茶里茶气的发言,她敷衍地给他顺了两下毛,收起手机揉揉眼睛,接过禅院真希递过来的罐装热咖啡道了声谢。
禅院真希摇头表示不用在意,她在绘里世身边坐了下来,面沉如水,不是对绘里世而是对总监会。
总监会的态度是对这件事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掩盖,在她看来这和掩耳盗铃没什么区别。
“那根本不是咒灵。”一点都不想配合他们粉饰太平的她压低声音,近乎咬牙切齿,“这次是没有人丧命,那下次呢?”
“牵涉到这么多人,”绘里世淡淡地说,“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过去的。”
“话是这么说……”禅院真希烦的想抓头发,手抬到一半想起自己现在是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又放下,“可写报告还是很烦啊!”
他们这一届交涉技能点得最高的学员其实是熊猫,但现在他不在,让狗卷棘去沟通显然是强人所难,伏黑惠又还没正式入学,只好她硬着头皮上。
她唉声叹气:“……要是忧太还在就好了!”
“他很擅长写报告?”
“不是啊。”禅院真希摇头,理直气壮,“但天塌下来特级先上去顶嘛!”
……真是感人的同期情谊。
御影玲王是在身旁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里醒过来的,这个姿势其实并不是很安稳 ,所以醒来时他仍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浸在水中沉沉浮浮,带起些微惶惶然的不知所措。
但当他转头看到身旁女孩熟悉的侧脸时,他突然又安心起来。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到了她的肩膀上,他一惊,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过大的动作幅度让身上盖着的毯子滑落下去一截,又被他捞回手里。
失去遮挡后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截手腕落入他的眼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圈红痕已经隐隐泛青,在莹洁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感觉到御影玲王的动作,绘里世转头看到他略显怔忡的神情,并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刚醒过来还没有缓过神,轻声问:“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
她把咖啡罐放到膝盖上,食指勾住拉环,屈指发力,单手轻松地将其拽开,把罐子递给御影玲王:“喝点热饮感觉会好一些?”
御影玲王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友力吗?
“对了,刚才玲王的爸爸来过了。”
他微微一怔。
“他很担心玲王,我在走廊里都能听到他发火的声音。”她笑了笑,“虽然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爱得好好说出来才行。”
她垂下眼睛,被走廊昏黄的灯影映照着的侧脸被镀上了一层暖色,显得柔和异常:“爱就是爱,如果掺上了‘为了你好’或者‘早晚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这些自我感动的东西,就会伤害到他人——这个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明白的。”
“和我父母的事,我会自己解决的。”
御影玲王的语气依然很平淡,毕竟是他的家务事,绘里世点头表示理解,懒得再说什么。
他也感觉到自己态度似乎有些生硬,略一踌躇,抿抿唇,礼貌地询问禅院真希:“请问有冰袋吗?”
“啊,有。”
禅院真希起身把里间的医药箱拎了过来。
御影玲王拿了两个一次性冰袋,低头把她的手腕搁到中间冷敷,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漾开微颤的影子。
绘里世软硬不吃,把手抽了回来自顾自地活动手腕,板着脸硬邦邦道:“你还能把我的骨头攥断不成?”
“我错了。”御影玲王把她的手腕捉回手里搁到膝盖上,语气缓和了些,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不冷敷的话会有瘀血——”
他顿了顿,平静地劝说道:“而且凪看到会担心的。”
走廊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放轻动作,怕被加快的心跳牵动的脉搏的震颤会被他察觉。
他在想,如果那时候在绘里世身旁的人是凪诚士郎,她还会把他关在船舱外吗?
——这个念头他没有说出口,如果绘里世知道他在这么想,就会很不客气地跟他说就算是他爸也会被她关在外面,那不然呢?留下来又帮不上什么忙。
就算声音相似配色相仿,他俩也不能四舍五入当伏黑惠和五条悟来用啊。
御影玲王也知道自己现在纠结这件事有些矫情——如果不是绘里世和高专的咒术师,说不定整船的人都会丧命,到时候他也不必想这些东西了——所以他只是沉默了下去,用指腹轻轻按压摩挲她腕骨凸起的那一块。
一下、两下。
矫健的豹与狼在空气中互相追逐着疾驰奔跑,身形渐渐被拉长虚化成飘忽的烟雾,与深沉夜色融为一体,直至叩开横滨远郊的一栋洋馆的房门、回到灯光笼罩的范围里才重新显露出形迹,如慵懒爱娇的宠物猫狗般趴到了轮椅上的青年腿上。
清瘦修长的手合上放在膝上的书册,将其随意地搁在了一旁的凭几上,被三只野兽拱卫着的青年屈起手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支住脸颊,面无表情地看着后脚跟进来的真人。
“看我捡到了什么?”
“我说过的吧,如果你们再往我家里乱捡东西。”他冷冷地提醒道,声音赫然和那晚小巷中与真人交谈的狮子的声音如出一辙,“就一起给我滚出去。”
“别这么不近人情嘛,「诗人」~”真人的心情显然很好,举起手中的红色章鱼给室内的人和咒灵展示,“他可是我们重要的同伴哦。”
凭几旁的另一把椅子上正自己和自己下棋的黑发青年轻咳了一声,温和地打圆场:“怎么样,还顺利吗?”
“无聊透顶。”真人把还是咒胎形态的陀艮交给花御,自己撇撇嘴,“那种连挣扎都没有就坏掉的灵魂摆弄起来一点都不有趣吧?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那么一个东西,还不如之前的那个少年有意思。”
「诗人」没有再作声,像是根本懒得理会他。
他秀致的轮廓在灯光投下的阴影映衬下透出带着异国血统感的立体分明,仿佛牙雕的刻像,乍看有些病弱,被垂下的睫羽遮住的眼底泛着一抹深海般的幽蓝。
话不投机半句多,真人自讨没趣,脸上的阴冷一闪而逝,在「诗人」身旁的狼警觉地支起身子转头四顾时又换上了灿烂过头的笑脸:“那我们就先出去咯。”
会客厅里只剩下了两个至少看起来是人类的人,黑发青年将面前的半副残局推到一边,再不见先前眉目含笑的模样:“你现在满意了?”
“这个世界的表里两面平衡得实在太安逸了,只是稍稍让咒监会感受一些压力而已。”「诗人」随手拈起一枚白棋拿在手中,漫不经心地说,“不会影响到你的计划。”
“……所以你就把日本商界来日的半壁江山都卷了进去,”他几乎要忍不住冷笑了,“好让你妹妹作为救世主登场?你要想让她摆脱总监会的掣肘,把那些高层杀光岂不是更简单便易,说不定五条悟还要感谢你。”
“杀人当然很容易,难的是用暴力的手段砸碎旧秩序后如何建立新秩序,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吗?”「诗人」将棋子掷回棋盘,“难怪这么多年连仅以身免的下场都没混上——如果他们还想坐稳屁股底下的位置,就该自觉些学会摇尾乞怜才对,我妹妹凭什么要这么辛苦?”
他被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真是让人感动的好哥哥,那你觉得她会感激你吗?”
“这和你没有关系,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儿子吧——我的耐心向来有限。”
“……就快了。”
沉默了少晌,他轻轻回答。
窝在「诗人」背后懒洋洋打盹的狮子似有所觉,甩甩带着嶙峋骨刺的尾巴抬起头来,冰冷无机质的眼睛里静静倒映出黑发青年额角在发丝遮挡下若隐若现的狰狞缝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