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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春秋五霸 > 第91章 文种通宰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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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齐侯自从夹谷会盟回来后,晏婴病逝了。景公哀伤哭泣了好几天,正发愁朝中缺少得力之人,又听说孔子在鲁国做相国,鲁国被治理得很好,大惊道:“鲁国让孔子做相国,必定会称霸,一旦称霸必然会争夺土地,齐国是鲁国的近邻,恐怕灾祸会先降临到我们头上,这可怎么办呢?” 大夫黎弥进言说:“国君您担心孔子被重用,为何不想办法阻止呢?” 景公说:“鲁国刚把国政交给他,我怎么能阻止得了呢?” 黎弥说:“我听说国家安定之后,国君必然会产生骄奢安逸之心。请您挑选一批年轻美貌的歌女乐伎,送给鲁国国君,鲁君要是高兴地接受了,必然会懈怠政事,进而疏远孔子。孔子一旦被疏远,肯定会离开鲁国前往别的国家,那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景公听了十分高兴,马上命令黎弥从女闾(妓院)之中,挑选年龄在二十岁以内、容貌美丽的女子共八十人,分成十队,各自穿着华丽的锦绣衣裳,教她们唱歌跳舞。她们表演的舞曲名叫《康乐》,歌声和舞姿都是新创作的,姿态万千、美丽绝伦,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训练好之后,又挑选了一百二十匹良马,配上金制的马勒和雕饰精美的马鞍,毛色各不相同,看上去就像锦缎一样绚丽,派人将这些一并献给鲁侯。使者在鲁国高门之外搭建了两座锦棚,东边的棚子里安放马群,西边的棚子里陈列女乐,先向鲁定公呈上国书。鲁定公打开书信一看,上面写着:

杵臼(齐景公名杵臼)顿首启鲁贤侯殿下:我之前在夹谷得罪了您,心中惭愧,一直未曾忘却。有幸贤侯您能体谅我谢过的诚意,最终让两国重归于好。只是因为我国事务繁多,所以没能时常派使者问候。现在我这儿有歌女十队,可以供您娱乐;还有良马三十驷(一驷为四匹马),可供您驾车使用。恭敬地送给您,聊表我对您的倾慕之情,还望您收下!

且说鲁国相国季斯安享太平的日子久了,都忘了这太平是怎么来的,心中贪图享乐的想法早就有了。忽然听说齐国送来了这么盛大的女乐,心中十分羡慕,立刻换上便服,和几个心腹乘车悄悄从南门出去观看。那时乐长正在指挥女乐们排练,歌声嘹亮,直上云霄,舞姿优美,好似生风,进退之间,光彩夺目,就好像在天上看到仙女一般,根本不是人间所能想象到的。季斯看了许久,又看到她们容貌绝美,服饰华丽,不知不觉间手麻脚软,目瞪口呆,意乱神迷,魂都被勾走了。鲁定公一天之内三次召见季斯,季斯因为贪看女乐,竟然都没去应召。

到了第二天,季斯才进宫去见定公,定公把齐国的国书拿给他看,季斯上奏说:“这是齐君的一番美意,不可拒绝呀!” 定公心里其实也很向往,便问:“女乐在哪里呢,能不能先去看看?” 季斯说:“她们陈列在高门之外,要是乘车前往,我应当随行,只是怕惊动百官,不如换上便服去更方便些。” 于是君臣二人都脱去礼服,各自乘坐小车,快速赶到南门,径直来到西边的锦棚之下。

早有人传出消息说:“鲁君换了便服亲自来观看乐舞了。” 使者便吩咐女乐们用心表演,那时歌声越发娇美,舞姿更加艳丽,十队女子轮番上场,真是让人耳不暇接、眼花缭乱,把鲁国君臣二人高兴得手舞足蹈,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有诗为证:

一曲娇歌一块金,一番妙舞一盘琛。

只因十队女人面,改尽君臣两个心。

随从又夸赞东边棚子里的良马,定公却说:“光看这女乐就已经是极致的享受了,不必再去看马了。”

这天夜里,定公回到宫中,一整晚都睡不着觉,耳边好像还一直回响着乐声,仿佛那些美人就在枕边一样。他怕群臣对此事意见不一,第二天一早,单独宣召季斯进宫,写好回复齐国的书信,信中详细表达了感激之情,这里就不赘述了,又拿出一百镒黄金,赠送给齐国使者,然后把女乐收进宫中,将其中三十人赏赐给季斯,那些马交给马夫去喂养。定公和季斯新得了这些女乐,各自尽情享受,白天听歌观舞,晚上同枕共眠,一连三天都没去上朝处理政务。

孔子听说了这件事,伤心地长叹一声,当时弟子仲子路在旁边,进言说:“鲁君懈怠政事,老师您可以离开这里了。” 孔子说:“郊外祭祀的日子快到了,如果这次重要的祭祀典礼不被荒废,国家或许还有可为之处。” 等到祭祀那天,定公完成祭祀仪式后,马上就回宫了,依旧不处理朝政,就连祭祀后按惯例分给大臣们的祭肉也没心思去分发了,负责分肉的人到宫门前请示,定公推给季孙,季孙又推给家臣。

孔子参加完祭祀回来,一直等到晚上,都没见祭肉送来,就对子路说:“我的主张看来是无法推行了,这就是命吧!” 于是弹着琴唱道:“那些妇人的口舌,可以把大臣赶走;亲近那些女子,可以使国家败亡。还是悠闲自在地过日子吧,就这样度过余生!” 唱完,就收拾行李离开鲁国了。子路、冉有也弃官跟随孔子一同离去,从此鲁国又开始衰落了。史臣有诗说:

几行红粉胜钢刀,不是黎弥巧计高。

天运凌夷成瓦解,岂容鲁国独甄陶?

孔子离开鲁国前往卫国,卫灵公很高兴地迎接他,向他询问作战布阵的事情。孔子回答说:“我没学过这些呀。” 第二天就离开了卫国。

路过宋国的匡邑时,匡人向来痛恨阳虎,见孔子容貌和阳虎有些相似,以为是阳虎又来了,便聚众把他们围了起来。子路想要冲出去应战,孔子制止他说:“我和匡人并没有仇怨,这其中肯定有误会,过不了多久误会自然就会解除的。” 于是安然地坐着弹琴。正巧这时卫灵公派人来追回孔子,匡人这才知道弄错了,向孔子谢罪后离开了。孔子又回到卫国,住在贤大夫蘧瑗的家里。

且说卫灵公的夫人叫南子,是宋国的女子,长得很美但生性淫荡。在宋国的时候,她就先和公子朝私通,公子朝也是男子中容貌极为出众的,两人相互爱慕,感情比夫妻还深。南子嫁给灵公后,生了蒯瞆,蒯瞆长大后,被立为世子,但南子和公子朝的旧情并未断绝。

当时还有个美男子叫弥子瑕,向来深得卫灵公的宠爱。有一次,弥子瑕吃桃子,吃到一半,把剩下的递给灵公,灵公很高兴地吃了,还向别人夸赞说:“子瑕对我太好了,一个桃子味道很美,他舍不得自己全吃了,还分给我吃呢。” 群臣听了都暗自发笑。弥子瑕倚仗着灵公的宠爱,肆意弄权,无所不为。

灵公在外宠爱子瑕,在内又惧怕南子,就想着讨好她,于是常常召公子朝来和夫人相会,丑闻传得沸沸扬扬,灵公却不觉得羞耻。蒯瞆对这件事深恶痛绝,便派家臣戏阳速趁公子朝拜见的时候,刺杀南子,以消除这个耻辱。南子察觉到了,向灵公哭诉,灵公就把蒯瞆驱逐了,蒯瞆逃到宋国,又辗转逃到晋国。灵公便立蒯瞆的儿子辄为世子。

等到孔子再次来到卫国,南子请求见他,她知道孔子是圣人,所以对孔子格外敬重有礼。

忽然有一天,灵公和南子同乘一辆车外出,让孔子陪乘,经过街市的时候,街市上的人唱道:“同车的人是因为美貌吧,陪乘的人是因为德行吧?” 孔子叹息道:“国君喜好德行还不如喜好美色呀。” 于是离开卫国前往宋国。

孔子和弟子们在大树下演习礼仪,宋国司马桓魋也因为男色得到宋景公的宠爱,当时正显贵得势,他忌恨孔子来到宋国,就派人去砍伐那棵大树,还想找到孔子并杀掉他。孔子只好换上便服离开宋国前往郑国,将要去晋国的时候,到了黄河边,听说赵鞅杀了贤臣窦犨、舜华,孔子叹息道:“鸟兽都不忍心伤害同类,何况是人呢?” 于是又返回卫国。

没过多久,卫灵公去世了,卫国人拥立辄为国君,这就是卫出公。蒯瞆也借助晋国的援助,和阳虎一起袭击并占据了戚地。

这个时候,卫国父子争夺国君之位,晋国帮助蒯瞆,齐国帮助辄,孔子厌恶这种违背常理的事,又离开卫国前往陈国,之后又准备去蔡国。楚昭王听说孔子在陈、蔡之间,就派人去聘请他。陈国、蔡国的大夫们商议后,认为楚国要是任用了孔子,陈国、蔡国就危险了,于是一起发兵把孔子围困在野外。孔子断粮三天了,却依旧弹琴唱歌不停。如今开封府陈州地界有个地方叫桑落,那里有一座台,名叫厄台,就是孔子当时断粮的地方。宋刘敞有诗说:

四海栖栖一旅人,绝粮三日死生邻。

自是天心劳木铎,岂关陈蔡有愚臣?

忽然有一天晚上,出现一个身高九尺多的怪人,穿着黑色衣服,戴着高高的帽子,身披铠甲,手持戈矛,对着孔子大声呵斥,声音惊动了周围的人。子路冲出去和他在庭院中交战,那个人力气很大,子路打不过他。孔子在旁边仔细观察了很久,对子路说:“你为什么不攻击他的腋下呢?” 子路于是攻击那人的腋下,那个人力气用尽,手垂了下来,战败倒地,变成了一条大鲇鱼,弟子们都觉得很奇怪。孔子说:“凡是事物老了衰弱了,各种精怪就会附着在它身上,杀了它就没事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便让弟子们把鲇鱼煮了充饥,弟子们都高兴地说:“这是上天的恩赐啊!”

楚国使者这时发兵来迎接孔子,孔子到了楚国,楚昭王非常高兴,打算把有一千社(一社为二十五家)土地的地方封给孔子。令尹子西劝谏说:“从前周文王在丰邑,周武王在镐京,土地不过百里,却能修养德行,最终取代了殷商。如今孔子的德行不比文王、武王差,他的弟子又都是大贤之人,如果让他拥有土地,那他取代楚国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楚昭王听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孔子知道楚国不会任用自己,于是又返回卫国。

卫出公想把国政交给孔子处理,孔子拒绝了。

鲁国相国季孙肥也来征召孔子的门人冉有,孔子便趁机返回鲁国。鲁国用大夫告老还乡的礼仪来对待他,于是在众多弟子中,子路、子羔在卫国做官,子贡、冉有、有若、宓子贱在鲁国做官,这些都是后话了,在这里说明留作话柄。

再说吴王阖闾自从打败楚国之后,威震中原,开始贪图游乐,大肆修建宫室,在国都中建造长乐宫,又在姑苏山上修筑高台。姑苏山在城西南三十里的地方,也叫姑胥山。在胥门外修筑了一条九曲的小路,用来通往山上。春夏时节就在城外处理政务,秋冬时节就在城中处理。

忽然有一天,阖闾想起越国人曾经攻打吴国的仇恨,就谋划着要报复越国。这时又听说齐国和楚国互相派使者往来通好,他生气地说:“齐、楚两国交好,这是我北方的忧患啊!” 打算先讨伐齐国,然后再攻打越国。相国伍子胥进言说:“互相派使者访问是邻国之间常有的事,未必就会帮助楚国来危害吴国,不能贸然兴兵啊。现在太子波的原配夫人已经去世了,还没有继室,大王您何不派遣使者去齐国求婚呢?如果齐国不答应,再出兵讨伐也不迟呀!” 阖闾听从了伍子胥的建议,派大夫王孙骆前往齐国,为太子波求婚。

当时齐景公年事已高,志气衰退,振作不起来了,宫中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还未出嫁,舍不得把她嫁到吴国去。可是朝中没有贤良的大臣,边境也没有得力的将领,担心一旦拒绝了吴国的求婚,吴国兴兵来讨伐,就会像楚国那样遭受灾祸,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大夫黎弥也劝景公答应和吴国通婚,不要激怒吴国,景公不得已,只好把女儿少姜许配给吴国。王孙骆回去回复吴王,吴王又派人到齐国送聘礼,迎接齐女回国。景公疼爱女儿又畏惧吴国,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不禁流下眼泪,叹息道:“要是晏平仲(晏婴)、司马穰苴有一个人还在世,我哪里会担心吴国人呢!” 他对大夫鲍牧说:“麻烦你替我把女儿送到吴国去,这是我的爱女,嘱托吴王好好对待她呀!” 临行时,景公亲自扶着少姜上车,送出南门后才返回。鲍牧护送少姜到了吴国,恭敬地传达了齐侯的旨意,因为仰慕伍子胥的贤能,还和他结下了深厚的交情,这些就暂且不提了。

话说少姜年纪还小,不懂夫妻间的乐趣,和太子波成婚后,一心只思念父母,日夜哭泣,太子波再三安慰她,她还是哀伤不止,最后抑郁成病。阖闾很怜惜她,于是改造北门城楼,修建得极其华丽,把它改名叫望齐门,让少姜每天到上面游玩。少姜靠着栏杆向北眺望,看不到齐国,心中更加悲哀,病情也越发加重了。临死前,她嘱咐太子波说:“我听说虞山的山顶上,可以看到东海,请求把我葬在那里,倘若我的魂魄有知,或许还能望一望齐国呀!” 太子波把她的话奏报给父亲,于是就把少姜葬在虞山顶上,如今常熟县虞山有齐女墓,还有望海亭呢。有张洪《齐女坟》诗为证,诗曰:

南风初劲北风微,争长诸姬复娶齐。

越境定须千两送,半途应拭万行啼。

望乡不惮登台远,埋恨惟嫌起冢低。

蔓草垂垂犹泣露,倩谁滴向故乡泥?

太子波因为思念齐女,也生了病,没多久就去世了。

阖闾想从各位公子中挑选一个可以立为太子的人,还拿不定主意,想召伍子胥来一起商议这件事。太子波的前妻生了个儿子叫夫差,已经二十六岁了,长得气宇轩昂、英俊威武,一表人才。他听说祖父阖闾在挑选继承人,就先跑去见伍子胥说:“我是嫡孙呀,要立太子的话,除了我还能有谁呢?这全在相国您的一句话了。” 伍子胥答应了他。过了一会儿,阖闾派人来召伍子胥,商议立太子的事,伍子胥说:“按照立嫡长子的原则,就不会产生祸乱。现在太子虽然去世了,但还有嫡孙夫差在呀。” 阖闾说:“我看夫差愚笨而且不仁义,恐怕不能继承吴国的大业。” 伍子胥说:“夫差诚实守信,爱护他人,注重礼义,父亲死了儿子继位,这是经典上写明的道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阖闾说:“我听你的,你要好好辅佐他!” 于是立夫差为太孙,夫差到伍子胥家叩头拜谢。

周敬王二十四年,阖闾年纪大了,性情越发急躁,听说越王允常去世,他的儿子勾践刚刚继位,就想趁着越国办丧事的时候去讨伐它。伍子胥劝谏说:“越国虽然有袭击吴国的罪过,但人家正在办丧事,这个时候去讨伐不吉利,应该再等等啊!” 阖闾不听,留下伍子胥和太孙夫差守卫国家,自己率领伯嚭、王孙骆、专毅等人,挑选了三万精兵,从南门出发,向越国进军。越王勾践亲自率军抵御,任命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翼,和吴兵在槜李相遇,相距十里,各自安营扎寨。两边互相挑战,不分胜负。

阖闾大怒,于是把全部兵力摆开阵势在五台山,告诫军中将士不许轻举妄动,等越兵懈怠了,再趁机出击。勾践看到吴阵上队伍整齐,兵器铠甲精良,就对诸稽郢说:“他们的兵力很强大,不可轻敌,必须得想办法扰乱他们的阵势!” 于是派大夫畴无余、胥犴率领敢死队,左边五百人,各自手持长枪;右边五百人,各自手持大戟,大喊一声,朝着吴军杀过去。吴军阵上根本不理会,阵脚都由弓弩手把守着,坚固得像铁壁一样,敢死队冲击了三次,都没能攻入,只好退了回来。

勾践无计可施,诸稽郢秘密上奏说:“可以派那些犯了死罪的人去试试!” 勾践恍然大悟。

第二天,勾践秘密传达军令,把军中携带的所有死罪囚犯都带出来,一共三百人,分成三行,都袒露着上身,把剑架在脖子上,从容地朝着吴军走去,为首的人上前致辞说:“我们的君主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了贵国,以致贵国前来讨伐,我们不敢吝惜生命,愿意用死来代替越王的罪过。” 说完,依次自刎而死。吴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举动,都觉得很奇怪,都注目观看,互相传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越军中忽然敲响战鼓,鼓声震天,畴无余、胥犴率领两队死士,各自举着大盾牌,拿着短兵器,呼啸着冲过来,吴兵心慌意乱,队伍顿时大乱。勾践率领大军随后跟进,右边是诸稽郢,左边是灵姑浮,冲破吴阵,王孙骆拼命与诸稽郢交战,灵姑浮挥舞长刀左冲右突,寻找敌人厮杀,正好遇到吴王阖闾,灵姑浮举刀便砍,阖闾向后一闪,刀砍中了他的右脚,砍伤了大脚趾,一只鞋子掉落在车下,幸好专毅带兵赶到,救了吴王,专毅自己也身受重伤。

王孙骆知道吴王受伤,不敢恋战,急忙收兵,被越兵追杀一阵,死伤大半。阖闾伤势严重,立刻下令班师回营,灵姑浮捡起吴王的鞋子回去报功。勾践非常高兴。

吴王因为年老不能忍受伤痛,回到离战场七里之外的地方,大叫一声就死了。伯嚭护送灵柩先行回国,王孙骆领兵断后,慢慢往回走,越兵也没有追赶。史臣有诗评论阖闾穷兵黩武,最终导致这样的灾祸,诗曰:

破楚凌齐意气豪,又思吞越起兵刀。

好兵终在兵中死,顺水叮咛莫放篙。

吴太孙夫差迎接灵柩回国,穿上丧服继承王位,占卜之后将阖闾葬在破楚门外的海涌山,征调劳工挖山建造墓穴,把专诸所用的鱼肠剑作为殉葬品,还有其他的剑甲六千副,金玉之类的宝物,把墓穴塞得满满的。安葬完毕,把所有参与建造墓穴的工人都杀了殉葬。三天后,有人看见葬地有白虎蹲踞在上面,因此把这座山叫做虎丘山,有见识的人认为这是墓穴中埋藏的金玉之气所显现出来的。后来秦始皇派人挖掘阖闾的陵墓,凿山寻找宝剑却一无所获,开凿的地方就成了深涧,也就是现在的虎丘剑池。专毅伤势过重也死了,葬在山后,现在也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了。

夫差安葬完祖父后,立长子友为太子,派十个侍者轮流站在庭院中,每当自己进出经过的时候,必定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并告诫自己说:“夫差!你忘记越王杀你祖父的仇恨了吗?” 然后就哭泣着回答:“不敢忘!” 夫差想用这种方式来警醒自己。

他命令伍子胥、伯嚭在太湖训练水兵,又在灵岩山设立射棚来训练射箭,等三年丧期结束,就准备向越国报仇,这是周敬王二十四年的事。

这个时候,晋顷公失去政权,六卿结党争权,相互倾轧。

荀寅和士吉射相互交好,两家结为婚姻,韩不信、魏曼多忌恨他们。荀跞有个宠臣叫梁婴父,荀跞想让他做卿,梁婴父倚仗荀跞的宠爱,谋划驱逐荀寅来取代他的位置,所以荀跞也和范氏、中行氏关系恶劣。

上卿赵鞅有个同族子弟叫赵午,被封在邯郸,赵午的母亲是荀寅的妹妹,所以荀寅称赵午为外甥。前些年,卫灵公和齐景公合谋背叛晋国,晋国赵鞅率领军队讨伐卫国,卫国害怕了,进贡了五百户人口来谢罪,赵鞅把这些人留在邯郸,叫做 “卫贡”。不久,赵鞅想把这五百户人家迁到晋阳,赵午担心卫国人不服,没有立刻奉命。赵鞅恼怒赵午违抗自己,于是把赵午诱骗到晋阳,抓住并杀了他。荀寅恼怒赵鞅私自杀害他的外甥,便和士吉射商议,想要一起讨伐赵氏,为邯郸午报仇。赵氏有个谋臣叫董安于,当时正在为赵氏守卫晋阳城,听说范氏、中行氏的阴谋后,特意赶到绛州,告诉赵鞅说:“范氏、中行氏现在关系和睦,一旦他们发动叛乱,恐怕难以控制,主君您应该先做好防备。” 赵鞅说:“晋国有法令,挑起祸端的人必定被诛杀,等他们先发动叛乱,然后我们再应对就可以了。” 董安于说:“与其让众多百姓遭受灾难,不如我一个人去死,如果真的发生战事,我来承担责任。” 赵鞅不同意,董安于于是私下准备好铠甲兵器,等待变故发生。

荀寅、士吉射在众人面前宣称:“董安于在训练军队,想要来谋害我们。” 于是联合兵力讨伐赵氏,包围了赵鞅的住宅,幸好董安于早有防备,领兵杀出一条血路,保护赵鞅逃到晋阳城。赵鞅担心范氏、中行氏来攻打,便修筑堡垒坚守,荀跞对韩不信、魏曼多说:“赵氏是六卿之长,荀寅和士吉射不经过国君的命令就擅自驱逐他,晋国的政权恐怕要归这两家了!” 韩不信说:“何不以挑起祸端的罪名,把他们一起驱逐呢!” 三人于是一同向晋定公请求,各自率领自家的甲士,尊奉晋定公去讨伐荀寅、士吉射两家,荀寅、士吉射全力抵抗,不能取胜,士吉射谋划劫持晋定公,韩不信立刻派人在街市中呼喊:“范氏、中行氏谋反,要来劫持国君了!” 国人们相信了他的话,各自拿着兵器,赶来救晋定公,三家借助国人的力量,打败了范氏、中行氏的军队。荀寅、士吉射逃到朝歌叛乱。

韩不信向晋定公进言说:“范氏、中行氏实际上是挑起祸端的人,现在已经被驱逐了,赵氏世代对晋国有大功,应该恢复赵鞅的爵位和俸禄。” 晋定公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于是从晋阳召回赵鞅,恢复了他的爵位和俸禄。梁婴父想取代荀寅做卿,荀跞向赵鞅说起这件事,赵鞅询问董安于的意见,董安于说:“晋国之所以祸乱不息,就是因为政权出自多家,若立梁婴父为卿,这就又多了一个荀寅啊!” 赵鞅于是没有听从。

梁婴父恼怒,知道是董安于从中阻拦,就对荀跞说:“韩、魏两家和赵氏结党,智氏的势力就孤单了,赵氏所依靠的,就是他的谋臣董安于,为什么不除掉他呢?” 荀跞问:“有什么办法除掉他呢?” 梁婴父说:“董安于私下准备铠甲兵器,从而引发了范氏、中行氏的叛乱,如果论起挑起祸端的罪责,还是董安于为首。”

荀跞按照梁婴父的话,以此来责备赵鞅,赵鞅害怕了,董安于说:“我之前本来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我死了如果能让赵氏安宁,那么死比活着更有价值。” 于是退下后就上吊自杀了,赵鞅把他的尸体陈列在街市上,派人告诉荀跞说:“董安于已经伏罪了!” 荀跞这才和赵鞅结盟,互相不再侵害,赵鞅私下在家庙中祭祀董安于,以报答他的功劳。

荀寅、士吉射长期占据朝歌,诸侯中背叛晋国的,都想借助他们来危害晋国,赵鞅多次兴兵攻打他们,齐、鲁、郑、卫等国派使者运送粮食、出兵援助,来救援荀寅、士吉射,赵鞅不能攻克。直到周敬王三十年,赵鞅联合韩、魏、智三家的兵力,攻下朝歌,荀寅、士吉射逃到邯郸,又逃到柏人,不久,柏人城也被攻破,他们的党羽范皋夷、张柳朔都战死了。

豫让被荀跞的儿子荀甲抓获,荀甲的儿子荀瑶请求饶恕豫让,于是豫让就成了智氏的臣子。荀寅、士吉射逃到齐国去了。可怜荀林父五代传到荀寅,士蔿七代传到士吉射,他们的祖宗都是晋国的股肱之臣,子孙却贪婪专横,最终导致家族灭亡,难道不令人悲哀吗!晋国六卿从此只剩下赵、韩、魏、智四卿了。这是后话。髯仙有诗云:

六卿相并或存亡,总是私门作主张。

四氏瓜分谋愈急,不如留却范中行。

且说周敬王二十六年春二月,吴王夫差守孝已满三年,于是到太庙祭告,出动全国的兵力,任命伍子胥为大将,伯嚭为副将,从太湖取水道进攻越国。

越王勾践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准备出兵迎敌。大夫范蠡字少伯,出班奏道:“吴国因为国君被杀而深感耻辱,发誓报仇已经三年了,他们现在士气高昂,力量整齐,不可抵挡,我们应该收兵坚守,采取防御的策略。” 大夫文种字会,上奏说:“依我之见,不如用谦卑的言辞向吴国谢罪,请求讲和,等他们退兵之后再做打算。” 勾践说:“你们二位一个说守,一个说和,都不是最好的计策。吴国,是我们的世仇,现在他们来讨伐,如果我们不出战,就会被认为我们没有战斗力了。”

于是勾践征集全国的青壮年男子,一共三万人,在椒山之下迎战吴军。刚开始交战,吴兵稍稍后退,越军杀伤了约一百多人,勾践见有便宜可占,便率兵继续前进,大约走了几里路,正遇上夫差的大军,双方摆开阵势大战。夫差站在船头,亲自拿着鼓槌击鼓,以激励将士,吴军士气大振,勇气倍增。忽然北风大作,波涛汹涌,伍子胥、伯嚭各自乘坐余皇大战舰,顺风扬帆而下,都用强弓劲弩,箭像飞蝗一样射过来,越兵迎风,无法抵挡,大败而逃,吴兵分三路追击,越将灵姑浮翻船溺水而死,胥犴中箭身亡,吴兵乘胜追击,杀死的越兵不计其数。

勾践逃到固城坚守自保,吴兵把固城重重包围,截断了城中的水源,夫差高兴地说:“不出十天,越兵都会渴死。”

谁知固城山顶上,自有灵泉,泉中有美味的鱼,勾践命人捕了几百条鱼,送给吴王,吴王大惊。勾践留下范蠡坚守固城,自己率领残兵败将,趁机逃到会稽山,清点剩下的铠甲盾牌,只剩下五千多人了。勾践叹息道:“从先王到我,三十年来从未遭受过这样的惨败啊!后悔没有听从范蠡、文种二位大夫的话,才落到如此地步。”

吴兵攻打固城更加急迫,伍子胥在右边扎营,伯嚭在左边扎营。范蠡派人向勾践告急,一天之内来了三次,越王十分惊恐,文种献计说:“事情紧急了!现在请求讲和,或许还来得及。” 勾践说:“吴国不答应讲和,怎么办呢?” 文种回答说:“吴国的太宰伯嚭,这个人贪财好色,忌妒别人的功劳和才能,他和伍子胥同在朝中为官,但志趣不合。吴王敬畏伍子胥,但亲近伯嚭,如果私下到太宰的营中,讨好他,和他商定讲和的约定,太宰向吴王进言,吴王没有不听的,伍子胥即使知道了也阻拦不了。”

勾践说:“你去见太宰,用什么贿赂他呢?” 文种回答说:“军队中所缺少的,就是女色罢了。如果能得到美女献给太宰,上天如果保佑越国,伯嚭一定会答应的。”

勾践于是连夜派使者赶到都城,让夫人挑选宫中容貌美丽的女子八人,精心打扮她们,再加上二十双白璧,一千镒黄金,趁夜送到太宰伯嚭的营中,请求拜见太宰。伯嚭起初想拒绝,先派人去探听使者带来了什么,听说有礼物献上,才召见他们。伯嚭傲慢地坐着等待,文种跪着致辞说:“我们国君勾践,年幼无知,不能好好地侍奉大国,以致得罪了贵国。现在我们国君已经悔恨不已,愿意全国上下都成为吴国的臣子,只是担心吴王怪罪而不接纳,知道太宰您凭借着崇高的功德,在外是吴国的扞卫者,在内是吴王的心腹之人,我们国君派我文种,先在辕门叩首,恳请您帮忙,让我们国君能得到吴王的收留,这些微薄的礼物,只是略表心意,从此以后,礼物还会源源不断地送来。” 于是把贿单呈上,伯嚭还装作严肃地说:“越国早晚就要灭亡了,越国所有的东西,还怕不归吴国所有吗?用这点东西来收买我,这是为什么呢?” 文种又进一步说:“越兵虽然战败了,但坚守会稽的,还有五千精锐士兵,还可以决一死战,要是战败了,我们就会把仓库里的财物全部烧毁,然后逃到别的国家,去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图谋复国的故事,吴国怎么能轻易地占有越国呢?即使吴国占有了越国,大部分财物也会归入王宫,太宰您和各位将领不过只能分到一点点,哪里比得上促成越国讲和呢?我们国君并非是委身于吴王,实际上是委身于太宰您啊。每年春秋的进贡,在送入王宫之前,会先送到太宰府上,这样太宰您就可以独自享有整个越国的好处,各位将领都无法与您相比!何况被困的野兽还要挣扎反抗,我们背靠会稽城与吴国决一死战,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呢。”

这一番话,说到了伯嚭的心坎里,他不禁点头微笑,文种又指着贿单上所写的美人说:“这八个女子,都是从越宫挑选出来的,如果民间还有比她们更美的,我们国君如果能活着回到越国,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寻找,来供太宰您驱使。” 伯嚭站起身来说:“大夫您不先去右营找伍子胥,却先来我左营,是知道我没有乘人之危害人的心,我明天早上就带您先去见吴王,来决定这件事。” 于是把所献的礼物全部收下,留文种在营中,以宾客之礼相待。

第二天早上,伯嚭和文种一同来到中军,拜见夫差,伯嚭先进去,详细地讲述了越王勾践派文种来请求讲和的意思,夫差生气地说:“越国和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怎么能答应他们讲和呢?” 伯嚭回答说:“大王您不记得孙武的话了吗?‘兵器是凶器,只能暂时使用而不能长久使用。’越国虽然得罪了吴国,但他们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他们的国君愿意成为吴国的臣子,他们的妻子愿意成为吴国的妾室,越国的珍宝器物,都会全部进贡到吴宫,他们所求于大王的,仅仅是保留宗庙祭祀这一线生机罢了。接受越国的投降,能得到实际的好处;赦免越国的罪过,能获得好的名声。名利双收,吴国就可以称霸了;如果一定要用尽兵力去消灭越国,那勾践将会烧毁宗庙,杀死妻子儿女,把金玉财宝沉到江里,率领五千名敢死之士,和吴国拼死一战,难道不会伤害到大王您身边的人吗?与其杀了这些人,哪比得上得到这个国家的利益呢?”

夫差说:“现在文种在哪里?”

伯嚭回答说:“正在帐外等候召见。”

夫差于是命令文种进来拜见,文种跪着向前爬行,又重申了之前的请求,态度更加谦卑,夫差说:“你们国君愿意成为我的臣妾,能跟随我到吴国去吗?”

文种叩头说:“既然已经成为臣妾,生死都由大王您决定,怎敢不侍奉在您的左右呢。” 伯嚭说:“勾践夫妇愿意到吴国来,吴国名义上虽然赦免了越国,实际上已经得到了越国,大王您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夫差于是答应了越国的讲和请求。

早有人到右营报告给伍子胥,伍子胥急忙赶到中军,看见伯嚭和文种站在吴王身边,伍子胥满脸怒容,问吴王说:“大王您已经答应越国讲和了吗?” 吴王说:“已经答应了。” 伍子胥连连叫道:“不可以,不可以。” 吓得文种倒退几步,静静地听他说话。

伍子胥劝谏说:“越国和吴国相邻,有不能同时并存的形势,如果吴国不消灭越国,越国必然会消灭吴国。秦国、晋国这样的国家,我们即使攻打并战胜了它们,得到它们的土地,也不能居住,得到它们的车辆,也不能使用。但如果攻打越国并战胜了它,它的土地可以居住,它的船只可以使用,这对国家是非常有利的,不能放弃啊。何况又有先王的大仇,不消灭越国,怎么能对得起先王在宗庙前的誓言呢?”

夫差被说得哑口无言,只是用眼睛看着伯嚭。伯嚭上前奏道:“相国您的话错了。先王建立吴国,水陆都有疆域,吴国、越国适合水战,秦国、晋国适合陆战,如果因为越国的土地可以居住,船只可以使用,就说吴国、越国不能共存,那么秦国、晋国、齐国、鲁国都是陆地国家,它们的土地也可以居住,车辆也可以使用,难道这四个国家也要合并为一个国家吗?如果说先王的大仇,一定不能赦免,那么相国您仇恨楚国更深,为什么不干脆消灭楚国而马上答应和它讲和呢?现在越王夫妇都愿意到吴国服役,这和楚国仅仅接纳芈胜(楚昭王之兄)可大不相同。相国您自己要做忠厚的事,却想让大王背负刻薄的名声,忠臣不应该这样啊!”

夫差高兴地说:“太宰之言有理,相国且退,俟越国贡献至日,当分赠汝。”

伍子胥气得脸色像土一样,叹息道:“我后悔当初不听被离的话,竟然和这个奸臣共事。” 口中不停地怨恨,只得走出营帐,对大夫王孙雄说:“越国用十年时间繁衍人口、积聚财富,再用十年时间教育和训练民众,不出二十年,吴国的宫殿就要变成池沼了。” 王孙雄心里并不太相信,伍子胥满怀愤恨,回到自己的右营。

夫差命令文种回复越王,让越王再次到吴军营地来谢罪,夫差问越王夫妇到吴国的时间,文种回答说:“我们国君承蒙大王赦免而不被诛杀,将暂时先返回越国,把所有的玉帛子女都收敛起来,进贡给吴国,希望大王能稍微宽限些时间,如果我们国君辜负了大王的信任而失信,又怎么能逃脱大王的诛杀呢?” 夫差答应了,于是约定五月中旬,越王夫妇到吴国做臣子,然后派王孙雄押送文种一同回到越国,催促越王尽快起程,太宰伯嚭在吴山屯兵一万等候,要是越王过期不到,就灭了越国回去报告,夫差则率领大军先返回吴国。雨停后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