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祎是被吵醒的,牢房是八人间,窗外微亮,狱友们陆续起床洗漱。
走动间的耷拉声和交谈声格外刺耳,楚祎睡得迷糊,嘟囔了一声“妈妈声音小点”,又翻身盖住耳朵,睡了十分钟不到,猛地掀开被子起身。
身下床板硌人,楚祎动了动身子渐渐回神,他已经不住在家里了,哪里会有什么妈妈。
他下意识去摸手机,摸了两下,发现空无一物。
对了,进监狱时手机就已经被收起来了,接下来的几年,他都不会碰到手机。
楚祎自嘲般摇摇头,他是靠着窗户睡的,凉风吹进脖子,楚祎搓着手臂,打了个哆嗦下床找鞋。
拿着配套的牙缸牙刷往洗手间走,入眼皆是光膀大汉,房间里闷着一股臭味,吸一口都要命。
楚祎不自觉地干呕两下,刚捂住嘴,就被旁边的光头用胳膊肘杵了两下。
楚祎嫌弃地皱起眉头看过去,“有事?”
他不喜欢陌生人碰他,更别说这种看起来就很不卫生,很脏的男人。
“俺瞧瞧大学生,稀奇嘛。”光头呲一嘴黄牙笑笑,“瞧着细皮嫩肉的,犯啥事儿了,咋进来遭罪了。”
楚祎是八人间最后一名入住,其余几人,多的住了八九年,少的也有一年。
一听光头打听,都竖起耳朵,好奇地围了上来。
楚祎昨晚来的,前些日子负责他们楼的狱警感叹了句,说监狱来了个大学生,一屋子人聊了好几天,可算把正主盼来了。
正主可经不住这群人的凝视,起床气什么的早就散了,一身戒备地向后退了两步,生怕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们要树立威信,给自己教训。
他们也不说话,就盯着楚祎看,像瞪大眼睛的猫头鹰,只转动眼珠,诡异又骇人。楚祎吞咽了两下口水,不停地眨着眼睛,赶紧回复道:“我…我推了人,是故意伤害罪。”
楚祎退无可退,缩在洗手池后面的墙角,站在楚祎身前的光头和另外几人立刻交换眼神,脸上的表情都依次顿了顿。
楚祎有几分无措,他看得出这些人并不满意自己的答案。可若实话实说,恐怕这五年他别想好过。
强奸罪,这和把他钉在耻辱柱上有什么区别,虽然犯罪分子不是他,但他是参与者和指使者,罪名都一样。
楚祎抿着略微干涩的唇,自顾自地拧开面前的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声打破沉静,楚祎拧开牙膏挤了一点,又匆匆接了水,开始刷牙。
余光还在门内外几人身上,他紧绷着背,随时做好逃走叫人的准备。
光头老好人般靠了过来,脸上带着友好的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俺是把媳妇失手打死了,这才进来。”
楚祎一嘴泡沫,惊恐地抬头看过去,光头乐呵呵地,指着另一个秃头黑皮肤干瘦男人道:“这位老王,开车的,鬼迷心窍猥亵两个女生,不小心把另一个弄成了植物人。”
楚祎吐完口中泡沫,胡乱漱口,拿着杯子贴在墙角听光头继续说:“看到老王身后那个没。”
楚祎看了过去,男人一米八大个头,眼角一道伤疤,手臂都是纹身,眉心川字纹,一脸凶相。
“入室抢劫罪,还涉嫌故意杀人。”
光头乐呵呵地回过头来看楚祎,“你说你故意伤害罪,怎么可能嘛。”
老王见楚祎一脸被戳破后的不可置信,给他解释道:“监狱不会让暴力犯罪和非暴力犯罪的人住在一起,都是尽量隔离的。你能和我们住在一起,少则三年,多则十年。”
光头见楚祎犯怵害怕的样子,刻意放缓了表情,又靠了过去,“我们这些人要学习,要劳改还要考核,不会做出那种欺负狱友的事,小伙子第一次坐牢吧,这是被外面的流言蜚语吓到了。”
老王:“只是好奇你年纪轻轻就进来跟我们这群老鬼关在一起,所以多问了两句。”
其余人也陆续散了,继续做自己手头的事,监狱吃饭前还要跑操劳动,时间经不起耗。
楚祎想了想还是没说,刷完牙胡乱洗了两把冷水脸,先出去穿衣服。
衣服是规定的成套且方便行动的狱服,质量比曾经的校服好上许多。
院里几声鸟鸣,楚祎哈出一口热气,跟在队伍后面开始晨跑。
晨跑结束先去打螺丝,做了一个小时,到了早餐时间。主食,肉类,甚至还有水果,口味相对清淡,份量也不多。
不能浪费食物,有他不爱吃的,楚祎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吃完后又干呕两下,胃里一阵酸痛,可能是饮食不习惯,也有可能是昨晚被邪风吹的。
监管人员走了过来,带他过去询问身体状况。
楚祎见狱友都盯着他看,微微摇头,说自己没事,又回到了队伍里,排队去上课。
学的都是些基础知识,连续旨在扫盲教育,楚祎听了半小时就困了,可他不能睡,只能强忍着胃痛和困意继续记笔记。
在教室学习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好像只盯着纸笔看,他就回到了曾经上学的日子。
他还是靠着窗户坐,一抬头便能看到窗外微黄的银杏树叶,光影散落在叶上,风一吹,吹了满树闪耀。
风声和树叶掉落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有那么一瞬间,他离开了教室站在了树下。
树后会有什么呢。
或许有妈妈等他野营,或许有棠茵等他一起上课。
楚祎感觉自己变得很奇怪,犯罪入狱,人生已经完蛋了,可他却彻底静下心来,幻想了很多曾经的回忆。
像走马灯那样,细细回想了很多过去的记忆,直到回到监狱宿舍里,在硌人的坚硬床板上阖眼入睡,他才有了坐牢的实感。
第一天,有好有坏,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没有想象中被欺辱,被打骂,但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狱友们的视线和似有似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实在是令人作呕。
胃又开始痛了,楚祎吞咽两下,强忍着继续入睡。
棠茵拿到全球第一,被A大破格保研录取的时候,楚祎正在家属会见室和妈妈见面。
宁姨在唐柔的陪同下一起来的,她先在接待窗口登记身份信息,手续办理妥当后,一直等待叫号。
有老人哭着出来;有孩子笑着蹦出来;又大着肚子的女人叹息而去,然后轮到她了。
会见室被玻璃分开,形成单独的区域。
宁姨还未坐下就看到楚祎微微冒出一圈胡渣的脸,短短三个月,他好像从二十岁迈到了三十多岁。
会见室略显冷清,灯光昏黄柔和,楚祎比之前白了很多,面庞略显苍白,皮肤黯淡,没什么光泽。
深邃的眼眸一直注视着宁姨,眼神中交织着懊悔与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瘦了一半的脸上,依旧难掩青春洋溢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