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隆重盛大,往来多是勋贵重臣与皇亲国戚。
在宫宴上,不仅一言一行要合乎礼仪规矩,就连穿戴的衣物,佩戴的首饰,都有一定的规格要求。逾矩了不行,穿的太寒酸简薄,自然也不可以。
好在,林淑清只是容貌上略有消减,衣衫与配饰并无不妥。
小冯氏眼神从林淑清身上挪开,又看向其余几个儿女。见都无不妥,且已经到了出发时间,便带着众人一道出了门。
一行人分坐了两辆马车。
小冯氏带着陈宴汐与陈宴淮坐一辆,另一辆中坐着张禄熹与林淑清这对妯娌。
荣国公则带着长子与次子一道骑马而行。
走到朱雀大街上,往来便都是达官显贵、皇室宗亲。一路寒暄而行,热闹又体面。
期间,荣国公免不得走在小冯氏马车车厢那侧,喊了句“老三。”
陈宴淮一哆嗦,“干啥呢爹?”
“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下一年能不能出息点,跟你爹你兄长他们骑马而行?整天跟个娘们似的坐着马车,你不羞你爹也替你羞。”
陈宴淮不敢反驳,只能支支吾吾,“行,行吧。”一边拢紧了身上的狐裘,心想,外边冷的要死,他身体又不好,自然呆在马车上舒服。
不过自家爹也就顺嘴一念叨,左耳朵听,右耳朵放就过去了,没必要因为此事与爹争执。
反正下一年他还是会坐车。
一行人很快到了宫门口,走到这里已经很热闹很热闹了。
一众勋贵俱都在此地下了车,只有个别有体面的老夫人或宗亲,才能得到皇后、太后赐予的殊荣,由宫里的太监抬着肩舆送进宫。
肩舆四周没有遮挡物,阻挡不了来往的寒风,但到底替老夫人省了脚力,不是年迈体衰亦或是身体特别不适者,还真没有这样荣耀。
小冯氏还年轻,自然没有肩舆来接。好在她体力不错,一路带着儿媳与女儿走了过来,倒也算得上轻松。
走到半路,远远看到了前边的长安候夫人。
张禄熹知机,搀扶着婆婆主动走的慢了些。小冯氏见状,轻拍了拍长媳的手,一行人继续在宫娥的作陪下往前走。
前边长安侯夫人诸人,似乎注意到了后边的小冯氏等人。
就见他们都停下脚来,还笑着说“亲家”“有缘”的话,站在原地等着他们上前来。
待得小冯氏领了儿媳与女儿到跟前,众人互相见礼,一时间和乐融融。
与长安候夫人走在一处的,其中一人乃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另两人,可不正是昌顺伯府的昌顺伯夫人,与其长媳林淑玉,次媳,三儿媳妇以及家中的两个庶女。
昌顺伯夫人爱说笑,看到眼下这场面,忍不住笑着说,“老天爷也知道我们亲家夫人想见女儿了,这不,才走到宫里,就先后见上了两位姑娘。两位姑娘人比花娇,气色如好,亲家夫人总算可以放心了。快,快,淑玉,快别掺着我这把老骨头了,赶紧跟你妹妹一块儿到你娘跟前尽孝去。”
一时间,小冯氏也笑着侧首过来与林淑清说,“去你母亲身边伺候吧,我这边让你嫂嫂与汐儿来就是。”
林淑玉与林淑清就这般到了长安候夫人面前。
诸多女眷聚在一起,寒暄过后,要说的也无非是这一年谁家添丁了,谁家要相看了,说来说去就问到了宣国公世子夫人头上。
问她,“听说平西将军午后进京了?”
宣国公世子夫人是小辈,在两位长辈面前,姿态略谦和。但到底是宣国公府如今的当家媳妇,她言谈间温婉大气、端庄持重,很拉人好感度。
就听宣国公世子夫人说,“公爹午后进了京,本是要来见陛下的,陛下让公爹先回去拜见父母。”
“陛下宽和……平西将军千里跋涉而来,着实辛苦了……”
小冯氏与几人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向了长安候夫人母女三人。
难得的,那边竟很安静。
还是林淑玉察觉到不妥了,才拉起了话题,问起了父母的身体与兄长家的两个孩子,场面才显得没那么僵硬。
但热闹的也只是长安候夫人与林淑玉,反观林淑清,依旧蹙着娟秀的眉头,面上不见喜色。就连长安候夫人拉扯了她一把,让她别表现的那么局外人一样,她也都没反应过来。
林淑清确实不对劲。
小冯氏在心里确认了这个想法。
只她对这个媳妇也摸不准,也就猜不透,大过节的,又是什么事情,闹得她这样一直拉着脸。
众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设宴的清平殿。
清平殿中人已经很多了,打眼看去,莺声燕语,珠翠满目,众人言笑晏晏,好不热闹繁华的场面。
小冯氏几人过来,早有人站在旁边将他们迎入其中。不过片刻,便笑闹做一团。
很快,陛下带着文武官员从外边走入,皇后娘娘搀扶着太后娘娘也紧随着到来。
到了开宴的时间,依旧是陛下先祭天地,随后下首官员命妇三叩首拜谢天恩。继而,才是陛下祝词,众人三应,随后宴席开始。
老一套的规矩,冗杂而繁复,要是早先没参加过宫宴的人,单是要时刻警惕着在行礼中不出错,就足以要掉人半条命。
加之这殿内地龙烧的旺盛,人也多,等行完礼,真的坐下用膳时,浑身早就大汗淋漓,面庞涨红。
陈宴汐算是荣国公府中,身体素质最差的人,比三爷陈宴淮还略差一些。
等宴席开始时,她坐在母亲旁边的位置,浑身有些虚脱,人瞧着她气喘吁吁的厉害。
小冯氏见状,就想叮嘱女儿先缓缓,等休息过,身上没那么热了,再捡着能入口的吃两口就行。
可话还没说出口,小冯氏又注意到坐在另一侧林淑清,她脸色比汐儿还差。
她面色惨白,浑身大汗淋漓,喘息的模样像是不会水的人溺了水,正在做着无畏的挣扎反抗。
小冯氏当下心一咯噔,问林淑清,“你可是身子哪里不适?用不用我唤太医来……”
“不麻烦母亲了,这大喜的日子,不好叫御医,不然传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耳中,平添几分麻烦。”
小冯氏蹙眉,“那你可能忍住?”
“无碍的,不过是骤冷骤热之下,身体有些不舒坦,缓一缓就是了。”
“当真么?真要是身体难受,你别忍。皇后娘娘素来宽和,我与她说一声,让宫娥带你到隔壁大殿休息也就是了。”
林淑清依旧道,“不麻烦母亲和皇后娘娘了……”
她如此抗拒,且之后还拿起筷子来用膳,小冯氏见状,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管她了。
但到底是嫡亲的儿媳,她也留了一半心神在她身上。
林淑清用膳片刻,有宫娥来斟茶,林淑清手中的玉箸似不留神掉在了地上,宫娥要去给她寻新的过来,林淑清却已经摆了手,说,“不用了,且就这样吧。”
看见小冯氏看她,林淑清还恭谨道,“母亲,大殿里太憋闷,儿媳想出去散一散热气。”
此时男客那边酒水正酣,反观女宾这里,宴席基本上已经停止了。多的是跑到别人位置处拉家常谈交情的贵妇人们。当然,也自然少不了抽空跑出去如厕或散酒气的年轻姑娘媳妇们。
小冯氏没当回事儿,只叮嘱她,“带好了身边的丫鬟,不要跑远了。”
“是,谨遵母亲吩咐。”
林淑清带着贴身丫鬟离开,小冯氏正想问女儿要不要也出去散一散,正这时,上边宫娥来传话,说皇后娘娘唤她过去说话。
小冯氏当即顾不得其他,只把女儿交托给世子夫人张禄熹,便到皇后跟前唠嗑去了。
皇后娘娘乃陛下发妻,眼瞅着就到了耳顺之年。她头发花白,面皮白皙,尽管保养得宜,看起来就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但毕竟掌控后宫三四十年,皇后娘娘通身威仪,目光轻柔却充满力量,让人先就敬服三分。
看见小冯氏过来,皇后娘娘招手让她到跟前来。“我看到宴洲那孩子了,这才想起你来。你也是,这一年都少往宫里来,我身边都冷清不少。”
“是臣妾的不是,以后定要时不时往宫里公送帖子拜见,只希望您到时候别嫌臣妇烦就是。”
“哪里会烦,娘娘巴不得你来呢。”
说这话的可不正是宣国公府的老夫人?
除了她之外,另有几位头发或花白或银白的老太太,也坐直皇后娘娘下首位置。太子妃与诸位皇室王妃也在其中,而诸如小冯氏这样的勋贵夫人,也接连被叫来好几个,享受皇后娘娘降下的天恩。
众人说的正酣,正在喜笑颜开之时,却突然有一年长的宫娥走到皇后娘娘身后,与皇后娘娘耳语了几句。
皇后娘娘先是下意识侧过耳朵来听,可等听清楚那宫娥话里的意思,就见皇后娘娘面上的笑意略微收敛几分。
再之后,皇后娘娘就借口要更衣,短暂的离了席。
小冯氏也跟着离席。
刚才她就注意到,皇后娘娘听了宫娥的话后,似抬眸看了她一眼。当时小冯氏就心生异样,但也没往心里去。可等皇后娘娘离开,她的衣衫上碰巧被上茶的宫女染上了点茶水,不得不避出去更衣。
这一切的巧合都让小冯氏心如惊雷。
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等小冯氏跟在宫娥身后,绕过弯弯曲曲的大殿,远远就看见前方一栋巍峨的殿宇中亮起了灯火。
皇后娘娘虽是避人而来,但她到底上了年纪,腿脚也不便,如今出行多靠凤辇。如今,皇后娘娘的凤辇,可不就正停在宫殿外。
看到小冯氏走近,守在宫殿外的两个年长的宫娥也没有阻拦她,而是冲她微颔首行礼,便放了她进去。
小冯氏一路畅通无阻走进大殿,就见刚才还只是燃了一些灯火的殿宇,现在灯火通明。
拳头大的夜明珠将殿堂照的恍若白昼,太过明亮的颜色,让小冯氏有一瞬间眩晕。
等她看清楚跌倒在地上,额头有一块青紫疮伤的林淑清时,小冯氏更觉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
但她这时候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以为是林淑清走错了地方,在黑暗中撞伤了脑袋。
这时候她还勉强镇定着,还能保持住端庄的面容,看着太医跪伏在地上,仔细给林淑清诊脉。
但当太医将诊断结果说出来,小冯氏整个人就彻底站不住了,她一个踉跄,径直往地上跌。
“回皇后娘娘,这位夫人怀孕已两月有余。之所以迟迟不醒,不是因为撞破了头,而是因为近几日寝食难安,身体熬的厉害。”
言而总之一句话,就是缺乏睡眠了,别的没大事儿!
皇后娘娘闻言,神情微窒。稍后,她微颔首,让人下去了。
虽说下去之前也下了封口令,但这话有时候说了还不如不说。
太打脸了!!
可小冯氏现在根本顾不上丢脸不丢脸的事儿,她如遭雷击,只感觉天晕地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宴洲的媳妇!
宴洲回京满打满算都没十天,可他媳妇竟然有了两个月有余的身孕。
就在他们荣国公府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林淑清出轨偷人,给她儿子戴了一顶绿帽子。
小冯氏再是难以承受这种侮辱,眼一黑,整个人彻底的晕了过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中时,小冯氏听到宫娥与皇后惊愕的唤她。她听见了,只不愿意醒来,宁愿这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多讽刺啊!
她以为的名门淑女,背地里竟做出如此令人不耻之事。且丢脸丢到皇家面前,让府里人跟着她丢尽了颜面。
荣国公府的门楣都因她变黑了。
她怎么敢的?
她这么做,她对得起谁啊!
小冯氏再次醒来,只感觉到人中处一阵锐疼。
她感觉自己睡了许久许久,可实际上,等她睁开眼,面前依旧是她昏迷前的场景。
面目慈悲、眸含忧色的皇后娘娘,躺在地板上还不知天踏了的林淑清,再就是一二皇后娘娘的心腹宫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