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洲翌日并未进宫。
原因也很简单:宫里并未召见。
荣国公对此倒是不意外,还给儿子解释说:“是我忘记告诉你了,最近几日皇后娘娘身体欠安,陛下很是忧虑。外加年关了,太后娘娘之前一直在听禅寺住着,也定了今日回宫。”
这关头,陛下只顾着皇后和太后了,连朝廷的事儿,都不大顾得过来。如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都是让几位阁老自行商议决定,也只有一些涉及赈灾亦或者祭祀的事情,陛下才会露个面,定下基本的调子。
荣国公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回去歇着吧,今天陛下指定没空见你。见你最早在明天,封印之后也不是不可能。总归你这个年就在京城过,陛下要见你也不急于一时半刻。”
陈宴洲应了“好”,给父亲行了礼,转身就准备往母亲所住的文华苑去。
也是此时,荣国公想起了什么,“你那媳妇……”
陈宴洲蹙起眉头,“有话您好好说。”
“行,好好说就好好说。就那个林氏,听说今天一早就往长安候府去了。你呢,要不要去你老丈人家看一看?”
陈宴洲没说话,只眉眼耷拉下来,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荣国公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按一般情况来说,女婿回来了,于情于理都该带着妻小往老丈人家去一趟,但儿子和林氏这不是情况特殊么。
荣国公一笑,“那这样,你先去你娘哪儿看看,稍后代我往几个叔伯那边走一趟。”
陈宴洲提起眉梢来,“不用了爹,我稍后要去看望师母。”
荣国公一顿,“你师母啊,那确实该去看。行吧,看完你娘,你就去你师母哪儿吧。”
陈宴洲的师母,也即是佟阁老的原配发妻。
两年前佟阁老被罢官,陛下令回原籍,按理佟阁老的发妻也是要跟着回去的。
无奈那位老夫人身体孱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那真是到了随时能断气的地步。若是好生养着,用人参吊着,指不定还能多活两年,若不然,冒险抬回佟阁老老家,怕是都没走到终点,就死在半路上。
皇帝也怕被人说做人做事太过苛责,外加这位老夫人,身上还有县主封号,甚至皇帝还得喊一声表姑。
鉴于此种种,皇帝便让人留了老夫人在京城,还特意派了太医,将人好生荣养着。如此,因为皇帝在佟阁老一事上太过苛责所落下的骂名,倒是有所回转,让皇帝身上多了一层仁义的外衣。
陈宴洲早先为恩师陈情,惹怒了帝王。他倒也不怕去探望师娘被人说道……皇帝都将人荣养了,想来也没那不识相的,去说道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陈宴洲半个时辰后出门,此时随雨已经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了陈宴洲听。
“乾州落雪,云莺和墨雪他们都留在驿站了,说是要等雪停了再进京。”
陈宴洲微颔首,“好。你传信给墨雪,让他们不要急,稳妥为上,等路上雪化了再走不迟。”
“行。”
“还有何事?”
随雨琢磨琢磨,还是和二爷说了实话。即便他不说,二爷晚几天也是要知道的。
既然瞒不过去,那就实话实说,也省的二爷晚点知道真相后,再罚他。
“墨雪说,他们在驿站遇到夏侯仪了。”
“夏侯仪?”二爷坐上马车,喊随雨也进来。
随雨屁颠屁颠跟进去,小声与二爷嘀咕说,“不止是遇见夏侯仪了,还前后遇见了两次。第二次有些凶险。二爷您知道的,夏侯仪早先被点为巡边使,他应该是查出点什么,回京一路上被人刺杀了无数次。”
陈宴洲一下蹙紧眉头,“你是说,云莺他们被牵扯到里边去了?”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凑巧在同一家驿站落脚,总免不了误伤。哎呀,他们倒是没人受伤,只是受惊了。”
“后来呢?”
“后来就分道扬镳了。墨雪传信来说,夏侯仪是骑快马进京的,算着时间,今明两天就会到。二爷,二爷……”
“我在听。”
“那您还有什么吩咐?”
二爷琢磨了琢磨,尽管墨雪几人如今待的地方,距离京城真没多远了,治安也算的上好。但他总归是担心,他便与随雨说,“你再拨十个人过去,让他们支援墨雪。”
随雨露出无语的表情来,随即又认命的一抹脸,“行吧,我就猜到是这样。”
这一日陈宴洲的行程自然是忙碌的,他在师母府上待到了下半晌,陪着老夫人用了午膳,又陪着下了两局棋,说了些闲话。
早先命在旦夕的老夫人,如今看着精神倒是矍铄了些。一头花白的头发虽然变成银白,但面容依旧文雅端庄,慈眉善目。
陈宴洲见到人时还愣了一瞬,至今想不明白是何道理。
还是下完棋,两人说闲话时,师母才与陈宴洲说,“我得好起来,才能回去找你师父去。他那人,一辈子倔脾气。没我在跟前盯着,你看,他这就闯祸了吧……当初他娶我时,承诺说‘生同衾、死同椁’,结果他就这么把我自己丢这儿了。我寻到他,可要好好骂他一顿,他这次指定不敢回嘴……”
从师母这里出来,陈宴洲还未回到府上。就被人在半路截走了。
截他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几个好友。
一人是武安侯家的嫡次子刘萤桉,一人乃国子监祭酒家的长孙周枕书,再有昌明侯家的嫡长子陈松年,吏部右侍郎家的嫡次孙顾元熙。
此四人与陈宴洲幼时相交,乃为知己好友。
之前陈宴洲被贬去岭南,几位好友先后都有送东西过去。
尤其是刘萤桉,年龄在几人中最小,也最不靠谱。他倒是挺心疼他好兄弟的,奈何送的东西乱七八糟,不是些古琴名棋,就是些绘制好的美人图,真的是,心是好的,就是办事能力让人着急。
几人截住了陈宴洲,三两下将他塞到马车里。
刘萤桉在马车中上蹿下跳,本来还算宽敞的马车,因为他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刘萤桉:“嘿,要不是松年听他那堂兄提了一句,我们都不知道你竟然已经回京了。你这人真是,回京也不说一声,你还当不当我们是你兄弟了?”
顾元熙:“你倒是说过你今年要进京述职,我以为你会早早就进京。结果都腊月了,也没见你踪影。你说说那岭南府到底有什么好,你怎么就不舍得离开那界快些回京呢?”
周枕书倒是没絮叨什么,只递了一杯热茶给陈宴洲,“先喝点茶润润口。”
陈宴洲今天喝了一肚子茶,早不渴了。他将茶水接过来,放在身前的矮几上,随即看向陈松年。
陈松年容长脸,面容清瘦,为人沉默,看起来寡言木讷。
但那是外人看来。
实际上这人外冷内热,自从有一次陈宴洲为他打抱不平后,他就主动接近,并与陈宴洲成了好友。
他和陈宴洲还勉强算是拐着弯的姻亲。
这个弯在哪儿拐的?
陈宴洲娶了长安候府的三姑娘林淑清,陈松年的堂兄,也就是昌顺伯府的世子,娶了林淑清的长姐林淑玉。如此,说两人是拐着弯的亲戚,一点也没错。
另提一句,昌顺伯和昌武侯早年也是一个祖宗。老祖宗随着开国太祖打天下,儿子们也不是孬种,另挣下一份前程来,也就是后来的昌武伯府。
只是,时过境迁,当时的昌顺侯府成了昌顺伯,反倒是昌武伯,成了昌武侯。
虽两家际遇不同,但到底是同一个老祖宗。京城里这样一家挣下两个爵位的,可就他们一家。
如此,虽地位颠倒过来,两家依旧走的很近。
……
陈宴洲从刘萤桉口中得知,他回京的消息,是陈松年听堂兄说来的,就晓得林淑清此番回娘家,应该闹出的动静不小。若不然,也不至于惊动了她已经出嫁的大姐,继而闹的昌武侯府都听说了一点风雨。
陈宴洲问陈松年说,“还知道别的么?”
“别的什么?”陈松年嗓音比常人更低一些。加上他一贯都是冷色,为人也沉默寡言,这几个要素一搭配,就显得他有些阴沉沉的,给人一种不好接触的感觉。
陈松年与陈宴洲道:“我堂兄只是顺口一说,别的倒是没有提及。”
两人的对话听在其余三人耳中,有些莫名其妙。但都不是庸人,稍微一琢磨,也就琢磨出些道道来。
顾元熙和周枕书都蹙起眉头,倒是刘萤桉,激动的我曹一声,“啥意思啊二爷,意思是你才回家,你媳妇就和你闹矛盾,回娘家哭诉去了?”
说起这句“二爷”,还是以往刘萤桉调侃陈宴洲时叫的。
那时候陈宴洲高中状元,刘萤桉呢,至今都在家里混吃混喝,不是狂拍他娘的马屁,就是彩衣娱亲逗的他祖母前仰后合。虽说都是好事儿,但都不是正经事儿。对比陈宴洲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他就更不起来。
刘萤桉的生父,也就是现任武安侯看不上自家儿子整天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损他说,“不求你考中状元,但凡你能给你爹考个秀才回来,你爹都高兴的给祖宗多上几炷香。”
刘萤桉当时是这么回他爹的,“咱祖上往上数三代,就没有不会用刀枪的,至于识字的,爹,是我祖父识字,还是我曾祖、高祖、天祖他们识字?一家子没一个文化人,还想让我给你们考秀才,爹你怕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武安侯当时被气的,直接拎起棍子要教训不孝子。偏刘萤桉还不怕,还在叫嚣,“要想我考中秀才,您得提前给我换个祖宗。”
武安侯说,“我给你换个爹得了!”
父子俩闹得鸡飞狗跳,最后以刘萤桉说,“我也不换爹了,我就换个哥吧,我多喊陈宴洲几声哥,指不定我就沾点文气,下一年就中秀才了。”
他爹说,“叫啥哥啊,叫爹吧,再不行你叫爷……”
刘萤桉纯粹是为气他爹,就说,“叫爷行,听着气派。那以后我兄弟就成我二爷了。听听,二爷,说出来多有面。”
最后以刘萤桉屁股上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棍子结束。
事后,这件事动不动就被刘萤桉拿出来挤兑他爹,又因为世家公子们,谁在外不是被喊“这个爷,那个爷”的,大家都不在意,刘萤桉也就真喊过几句二爷。
当然,一般是揶揄二爷的时候,才这么喊。
现在么,主要是太震惊了。
刘萤桉现在心中就想,二爷怕不是哪方面不行,没把媳妇伺候舒坦吧?不然,哪至于他一回京,就把媳妇气的跑回娘家了?
但这话刘萤桉不敢说,他们口头花花就算了,真涉及到家中女眷,若出言冒犯,那就是坏了品行。
刘萤桉闭紧嘴巴,想问又不敢问。但还需要他开口问么?他这个心思简单的跟白纸似的人,心里想什么全在脸上写着呢。
顾元熙几人看明白了刘萤桉的意思,顿时有志一同看向陈宴洲。
不会吧?
难道这才是林氏回娘家闹腾的原因?
几人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的陈宴洲心中郁闷躁乱。
他直接往后一靠,双手环胸,“赶紧收收你们脸上的表情,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别污了我的眼。”
刘萤桉说凑近来,“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你不觉得你关心的太多了?”
周枕书说,“是关心的太多了,他现在指定在后悔,昨天没睡你床底下。”
刘萤桉迎着陈宴洲的死亡视线,不甘心的将其余几人一道拉下水,“又不是只有我自己好奇,你就问问,难道他们不好奇?嘿,他们的好奇心一点不比我低。”
刘萤桉絮絮叨叨,说着说着没人理他了,他就又试探的问,“那现在怎么办?二爷是赶紧去丈母娘家领媳妇,咱们都散了,还是说……”
二爷想了想,正想回答,结果就听外边传来一声急切尖细的声音,“荣国公府二爷可在里边?哎呦,您快随老奴进宫吧,陛下要见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