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成了这条望不到尽头队伍中,面目模糊的一员。
黄泉路上无老少。站在这里的魂儿,哪一个没有遗憾未了的事呢。人就是这样,死到临头了,才会明白这一生许多事没有办法。
大哥叽叽咕咕地劝说了易芳菲半天。他见这小姑娘,知道她自己死了之后,木呆呆的。他说到嘴巴里一丝唾液都没有了,舌头僵直发麻的像木头。
自觉已经尽到了好心魂儿的义务之后,大哥便转回身了。有些事,别人说破天也没用,得自己想清楚,想明白咯。
烧得火红的天空,却悬挂着阴冷的残月,一众繁星闪烁着冰冷的微光。地面的青石板向前向后延伸着,似乎无边无际。左右两旁是郁郁葱葱的古树,亭亭如盖。
树与树之间的空隙,有微弱的暖光,像是和煦的暖阳。这光,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谁也不觉得怪异。
易芳菲盯着那暖光,出了神。
她身后的队伍依旧是稀稀拉拉的排着几个人。
“你看见了是不是?”易芳菲身后的老爷爷低声说道。
易芳菲谁也不想理,她感到寒冷且空虚。抬手捂住左胸的空洞处,手指缝里依旧窜出冷风。
老爷爷对自己的话被忽视的事实,感到习以为常。他知道人到了某种年纪,就必须接受其他人习惯性地忽视自己。
“我知道你看得见,我也看得见。但这条队伍里的人,除了你我之外,应该再没人看得见了。”像鸟爪的指甲抚弄着杂草一般茂盛的胡须。
易芳菲的眼珠子动了动,她听见了。
“像我们这样的鬼魂,其实不应该被带回冥间的。我们还没死透呢。”老爷爷猛烈的咳嗽了几声,“现在的黑白无常太不负责了,成天就知道敷衍工作。”
他知道了易芳菲在听他说话,“一代不如一代啊。人间是这样,冥间也这样。我可不想在这里傻等了,不知道要等上个几十年。”
说罢,老爷爷摆摆手,脱离了队伍。在走向那处暖光之前,下垂的上眼皮被他用手指戳起,透过缝隙闪现一道精光,盯向易芳菲。
“只要穿过这道光,我们就能重返人间。”他不等易芳菲做出什么反应,就灵活地如同一只兔子窜进了树林中,霎时被暖光吞没。
易芳菲麻木的脑子有了一丝清醒。等见到老人被暖光吞没后,她彻底地惊醒了。随即,她的目光四处扫视。但老人的消失,没能引起任何鬼魂的注意。
站在前头的大哥注意到了易芳菲的变化。他实在无聊,见到了小姑娘有些活过来的意思了,立即又上前搭话了。
“想明白,想清楚了?”乐呵呵的笑声从血肉模糊的面部传出。
易芳菲却答非所问,“那个老人进树林里去了,消失了不见了。”
大哥脑袋一扭,一头秀发甩在了身后,“你怎么光张嘴不说话啊。”
易芳菲感到奇怪,“我刚刚不是和你说话了么?”
“没有啊,你说什么了?”
“我说,那个老人进树林里去了,消失了不见了。”易芳菲重复了原话。
大哥一手叉腰,侧脸竖起耳朵仔细听。
“你怎么不往下说啊。你说什么啊。”
“那个老人进树林里去了,消失了不见了。”易芳菲意识到了什么,再重复了一遍。
大哥生前是个热心肠,同时也是急性子。他撸撸头发,着急地说:“你怎么又光张嘴,不说话啊。你玩我呢。”
易芳菲压下自己的狂喜,“大哥,你记得我后面有一个老爷爷吗?”
男人伸长脖子向易芳菲身后看,“不是,我记得是个婴儿。”他看到了地面上,正在咬自己脚指头,流下口水的婴儿。
他伸出手指指向地面,“看,是婴儿。”
易芳菲扭头盯着地面的婴儿沉默着。
“嗨。你别觉得她刚出生就下来了很可怜。”大哥怕小姑娘又钻进牛角尖了,赶忙说道,“她比我们都幸运。下辈子肯定能当人,还会投个好胎。不像我,我可能下辈子只能做动物了。”
大哥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希望我能做一只保护动物。大熊猫不敢想了,顶热门的选项。有些能做人的,都争着选做大熊猫。我做个水豚就算烧高香了。”
他搓搓自己的手臂,“水豚好,吃素,性格还稳定。这辈子,我吃亏在性格上,你说我要不是非要追着人,要对方给个说法,我能没注意到绿灯转红了,被车撞死了么。”
对方说的话,易芳菲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趁着大哥说话的空隙,插进了自己的话。
“大哥,我的心给我扔了。我怎么样才能找回来?”易芳菲捂着自己的胸口问。
“找回来?你想回来就回来了呀。”大哥感到一丝奇怪,“是你不想要了,它才消失的。我们又不是活人,我们是鬼魂。”
易芳菲面露迷茫。
“喏,这不就回来了。”
易芳菲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胸。
前后漏风的洞口消失了。掌心感觉到心脏的跳动,规律有力的跳动。
“大妹子啊。你看这样不挺好的嘛,先前多渗人啊。那洞口血肉淋漓的,多恶心。你还呼呼往外冒风,吹得我都受不了。我只是没好意思说。”大哥抱怨道。
“那风?”
大哥翘起自己的手指头指向自己的脑子,“都是你自己想的。我知道你伤心,那风吹得都能割破皮肤了。”
“噢。谢谢你,大哥。”易芳菲真诚地说道。她凝视着树林里的暖光,“大哥,你下辈子一定能成为只水豚。”
大哥听见易芳菲的话,裂开嘴笑了。如果能从他那张脸看出哪儿是嘴的话。
他低头找寻着什么,烂乎乎的手指上下摸索。
易芳菲转身,像跳水一般,跃进了暖光中。
瞬间,她被暖光吞没。
手指摩挲到了裤兜里的水果糖,大哥将糖攥在了手心,“是我家里人给我送来的水果糖,第一颗就给你吃吧。”
男人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挠挠头。噢,不是她,是地上的婴儿。大哥蹲下身子,剥开花绿绿的糖纸,塞进了婴儿嘴里。
“别吃脚指头啦,吃糖吧,草莓味的可甜了。”
排队的鬼魂里,谁也不记得,这支队伍里少了两个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