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卿的意思是,召回礼部左侍郎叶良辰,换吏部主事水容泽?”
皇帝颇有些讶异地看着柏清玄。
“诡卖良田非一毫一倾,用步弓一步一步测量,终究只能量出冰山一角。臣认为,要查诡卖良田一案须得熟悉永州官场与豪强之人主理。张大人精于业务却不谙人情,水大人出身永州豪绅之家,又长年从事吏治,相较于张大人更熟悉永州地方人情。”
“道理是说得过去,”
皇帝敛眉道:“可频繁更换钦差大臣,不免让人怀疑朝廷黔驴技穷。”
柏清玄直起腰身,严肃道:“事未必不顺,只在变通。凡举措,必因时而变。苟一成而不变,则患将日蹙。臣随机应变,及时更张,乃是为应对愈来愈复杂的情况,陛下不必忧心过多。”
* *
蓝昊天遵从水家家主指令把信息传达给柏清玄后,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表现。
柏清玄进进出出朱雀门时的模样,似乎未有丝毫波澜。
蓝昊天正觉奇怪,逮住机会小心试探问道:“柏大人,最近朝堂上的麻烦事解决了么?”
“什么?”
柏清玄盯着他,眸底一汪深潭似有波动。
蓝昊天见他有了反应,面上浅笑:“下官知晓,最近永州的案子给柏大人惹了不小麻烦,就想问问您这事有无进展?”
“没有,”
柏清玄回答冷硬,收回牙牌转口问道:“是你救了二牛和章正一命?”
他这一问,惊得蓝昊天心头一颤。
“柏大人如何得知是我救了二牛和章正?”
蓝昊天按住腰间刀柄,一脸错愕:“章正在刑场被人劫走,官府通报说是其义子二牛所为。下官只知晓这些情况,柏大人勿要强加罪名于下官!”
柏清玄昂起下巴,睥视着他,逼问道:“敢问卫百户,二牛劫狱那日,你在何处?”
“在崎城,那又如何?”
蓝昊天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道:“当时五万禁军全在崎城休整,柏大人凭何指认下官帮忙劫狱?”
“就凭有人看见你与劫犯说话。”
柏清玄敛起眉目,睥睨着他,眸底露出一抹傲气。
蓝昊天被他看得发怵,一时犯起了结巴,支支吾吾道:“这、这怎么可能?就算我在城门口与人说过话,也不代表我认识二牛他们?柏大人身为柄国之臣,可不要偏信谣言,随意嫁祸于人才是!”
柏清玄原本只想试探他的态度,见他目下张皇失措,心内已有答案。
随即抬嘴轻笑,安慰道:“卫百户既如此说,那本官便姑且信你一次。”
蓝昊天刚要舒出口气,忽见他俯身过来附耳言道:“不过,希望卫百户以后做事小心一点,涉及朝廷钦犯的案子,卫百户若非有绝对的把握,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还是那句话,不要每次遇事都那么冲动,还请卫百户好自为之。”
言罢,他便拂袖而去。
蓝昊天立在门洞里,一时懵怔不已。
“这小子如何得知我见过二牛和章正的?难不成,是他派人救的章正?”
想到这里,他赫然记起那日大雨中,他与二牛是在金弈辉的院子里道别的。
好巧不巧,金弈辉为何会突然在那个时候出现,打断刺客们暗杀二牛的计划?
唯一的可能,便是金弈辉早有施救二牛的准备,柏清玄一向同金弈辉来往密切,这一计划自然少不了柏清玄的参与。
“这家伙真可怕!两面三刀,表面一套,内里一套!”
蓝昊天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抱起双臂一阵胆寒。
* *
几日后,水容泽向朝廷返回邸报,解释了永州奏章遗失一案的细节。
“水容泽的说法是,永州巡抚衙门内部出了奸细。”
柏清玄抿了口热茶,继续对金弈辉解释道:“永州巡抚确实有把地方灾情禀报朝廷,只是这些奏章全被巡抚衙门的书吏拦截,致使朝廷未有及时收到地方灾情汇报。”
金弈辉转动手上的玉杯,颇有些玩味地问道:“子玦,你认为这些话可信么?”
“可不可信,陛下都信了。”
柏清玄压下眉头,凛然道:“那位嫉恨上司的书吏,故意拦截焚毁巡抚的奏章。案犯本人已然伏法认罪,巧的是,昨日夜里他在死牢撞墙自杀了。”
“这人死得真是时候!”
金弈辉忍不住扯嘴一笑,揶揄道:“这帮永州官员,还真是铁板一块、上下一心!”
听到这话,柏清玄眉心一蹙,眼帘微垂道:“我有点担心水容泽,他脱离了我的控制。”
“这不正是水家与你做的交易么?”
金弈辉听说过蓝昊天找上他,要求他起用水容泽一事。
水家野心勃勃,此时此刻任谁也看不出他们的目的。
“是交易,”柏清玄抿了抿薄唇,道:“当初他们允诺,必会让永州豪强吐出诡卖的田亩,并按时足量上缴赋税。”
“所以你答应他们了,他们也已兑现承诺,不是么?”
金弈辉探着身子诘问。
柏清玄微微缩了缩脖子,嗫嚅道:“话虽如此,可……”
“可如今的一举一动并未向你报备,所以你担心他们别有所图。”
金弈辉目光锐利,柏清玄抬眸对上他审慎的视线。
“很明显,水容泽下去的目的就是为了保住永州那帮人,水家与他们之间早有利益往来。”
金弈辉说得掷地有声,柏清玄不觉蹙了蹙眉心。
水容泽要保永州官绅也好,要陷害章正也罢,他都无权干涉。
脱离他控制的永州,还不知会发生何种灾难。想到这里,他忽然后悔那夜与蓝昊天约见。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金弈辉见他闷闷不乐,倏尔转移话题道:“凉州那边传来密信,说是章正有恢复神智的可能。”
“是么?”柏清玄面上一惊。
金弈辉冲他眨眨眼,笑道:“一旦章正苏醒,永州的局势定然发生惊天巨变。你担心的水容泽,也就不具威胁了。”
“话虽如此,”柏清玄迟疑片刻,“可他终究还未清醒,官银被盗一案及永州豪强的秘密,目下只会被水容泽搅成面糊。”
“管他呢!”
金弈辉豪气冲天,撑着胳膊立起身来:“我敢保证,要不了多久,章正一定可以恢复正常!纵使水容泽能在泥巴沟里翻出花来,料他也斗不过案件真相。”
柏清玄抬首望向窗棂外,蜷起指节低声附和一句:“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