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誉上门时,冯文珺让苏细薇躲到苏令瑜卧房里装睡。她自己出面迎接了冯誉。
冯誉早就已经知道冯文珺的身份,起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见海氏商行越来越发达,不是没动过把冯文珺接回冯家的心思,然而冯氏这样的家族,是有门面规矩的,冯誉觉得她一个当初被赶出去的庶出女儿,又没有个像样的母家,如果现在仅仅因为她生意做大了就轻易把她认回冯家,那显然是有辱家风的。
所以必须得等她自己登门,跟他这个大伯、这个一家之主,恭恭敬敬地认错,再取得她父亲、堂兄弟,以及长辈们一致的谅解,她才可以回到冯氏家族。
做生意这种事在哪里都一样,有靠山和没靠山完全是两码事,一开始小本生意还不显分别,但生意做得越大,没靠山遇到的阻力就会越多。冯誉觉得冯文珺既然离开冯家后还有办法自立门户,那一定已经是个能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冯誉相信她很快就会想方设法来求得冯氏的原谅,也只有背靠冯氏,她的产业才会越做越大。即便她不肯,也没关系,岭南像海氏商行这样的小生意多得很,冯氏也不缺她这一点生意。
但让冯誉没想到的是,冯文珺不仅由始至终都没有登过门传过话,海氏商行还在根本没有冯氏扶持、甚至受到冯氏明里暗里的打压的情况下,一路顺风顺水地把生意做了起来,如今俨然已经成为岭南乃至于洛阳都首屈一指的富商,听说海氏商行运输的西域香料,很快就要成为洛阳的贡物了……
冯氏这一代年轻子弟中,居然出了一个官商。
而这个备受瞩目的官商,居然是被冯氏扫地出门的人。
冯誉有些接受不了这件事,不光是他,冯氏所有对此事有所耳闻的人都如鲠在喉,并且彼此默契地绝口不提。过去几年,听说有过冯氏的年轻子弟去找海氏的霉头,冯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然而那些年轻子弟无一例外,都被冯文珺以各种方法教训了一顿!
吃的亏有大有小,但都能过明路,连官府都不能说什么!
冯誉不可置信。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事绝对不是冯文珺一个人可以做到的。身为冯文珺的大伯,他很清楚冯文珺有几斤几两,如果这个黄毛丫头有这么大的本事,当初怎么会任由自己吃个哑巴亏被逐出家门?
所以,冯文珺背后必然是有一个他不知道的靠山的。
由于这个可能,冯誉多年来没有找过海氏的麻烦,任由这家商行在自己的地盘上越做越大,甚至把盘子动到了洛阳去。
他也一直在设法找出冯文珺背后的那个人,也确实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据说虽然海氏的所有产业都在冯文珺的名下,但真正的经营者其实是个白手起家的琉璃贩子。但冯誉只能查到这一步,更多的消息都已经被人为抹除了。
时至今日,他站在冯文珺宅邸的门前,五味杂陈。
没想到最后,他不光没等到冯文珺登门求和,还自己先一步登了冯文珺的门来说好话。
而且此时,他心中更是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有可能冯文珺背后的那个靠山,就是苏令瑜。
虽然在此之前,他也一直以为冯文珺只是因缘际遇,在洛阳搭上了苏令瑜这股东风,可自从他开始关注苏令瑜这个人以后,就发现她曾经被流放到岭南服役,她和冯文珺很可能就是那时候搭上的线。
算算时间,也合得上。
但冯誉只是这么一想而已,他仍然犹豫着无法确定。
因为苏令瑜被流放到岭南时,可是一穷二白,连贬谪都不是,她当时彻底沦为一介平民。
这样一个人,她能当靠山?
她可以白手起家,建起那么大一个海氏商行?
联想苏令瑜来到岭南以后的所作所为,冯誉又觉得以这个人洞悉人心的能力、狠毒的手段,建立起一番事业似乎是十分正常的事。
冯誉叹口气,摇摇头。
反正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了。
通传的人去了好一会儿,大门才打开,冯文珺只是点了一个人出来引路,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这态度已经让冯家包括冯誉在内所有人都不满了起来。
在岭南,从来都是别人登冯氏的门,从没有冯氏的大郎君到别人门前还吃冷脸的道理。
可冯誉不吭声,随行的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忍了。
冯文珺坐在正厅主座上,跷着二郎腿,冯誉等人被领进来的时候,她还在修自己的指甲,连站起来打声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冯誉脸色阴沉地在厅门口咳了一声。
虽然冯文珺今非昔比了,但他始终是冯文珺的大伯。在冯誉的眼里,冯文珺仍然是得尊敬她的。
可冯文珺挑了挑眉毛,像是不知道有人来了似的。
冯誉的管家恨铁不成钢道:“侄小娘子,晚辈要有个晚辈的样子!”
“噢,这里有晚辈吗?”
冯文珺像是才注意到他们似的,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左右看看,“噢、嗯…虽然看起来都挺老的,但也没关系,你们要给我敬茶还是磕头?”
冯家一行人的脸都青了,其中尤以冯誉的脸色最为难看。
身为世家大族出身、如今又成为一家之主的冯誉,他从来就没有被人这样当面羞辱过!
但想起此行目的,他重重冷哼一声,不打算与冯文珺在其它事上多纠缠。他自行到客座坐下,道:“苏相下榻在你府上,是也不是?”
冯文珺继续低头打理自己的指甲,理都没理他。
冯誉继续忍了,说明来意:“如今城中药不够,官兵清瘴也做不下去,苏相既然一力负责此事,这种时候自然应该出来给大家定定心。可她却一连数日不曾露面,城中官民实在担心,我这才来看一看,苏相是否是也染了疫病,不便出门?”
“谁说这是苏相负责的?”冯文珺似笑非笑看过来,“你们岭南官府的人都死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