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边初露曙光,将苍穹染上一层淡淡金辉。
拓跋焘与崔浩正坐于议事厅中论事,忽闻宗爱报奏,李云从求见。
随后,李云从步入,报来一密奏。
沮渠无讳,身怀沮渠牧犍的密诏。密诏的内容虽不可知,但仅凭沮渠无讳提前逃离姑臧宫城的举动,便足以让人猜出其目的。
“我们的人察知,沮渠无讳在逃离时,还携带着大量财帛珍宝,”李云从觑着皇帝的神色,“不知从何而来。”
心里有个猜想,但他不可直接道出。
闻言,拓跋焘浓眉紧蹙,深邃眼眸中迸出一道怒火:“这厮倒也狡猾,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等把戏!”
他起身踱了两步,忽然顿住:“那些财帛从何而来?难道是……”
方才,李云从奏报之时,崔浩便有此猜测,忙接话道:“至尊,姑臧仓库中珍奇异宝的数量,与账册倒是对得上。莫非……”
话音刚落,李云从心下暗喜,顺着往下说:“臣已查过,那账册是新造的,用栀子做旧。”
“哦?”
“栀子水焦黄,若浸润账册纸张,便能使之老旧。”
“哦,朕倒忘了,你是学医出身的。”拓跋焘目露赞许之色,“朕信你。”
李云从微一躬身。
少时,拓跋焘猛地一拍案,转向崔浩,沉声道:“对了,说起府库。朕记得,查姑臧城的兵器库,并无大夏龙雀!”
崔浩手握的竹简轻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似在应和他的思索。
而后,他缓缓开口:“公主已将制造大夏龙雀的秘方交给了河西王,但他却并未动手铸造。以臣之见,这并非是因他财力不足,而是他对那秘方深表怀疑,不愿冒险一试。”
拓跋焘闻言,脸色瞬间阴沉如暗流,拳头不自觉攥紧,咯咯作响。
他站起身来,在厅内来回踱步,稍后又猛地顿住,自嘲一笑:“可惜了,朕本以为沮渠牧犍会如获至宝,把大夏龙雀铸造出来,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捡个现成的宝!”
崔浩忙应道:“倒也无妨。吐谷浑长于铸造,我们可从吐谷浑入手。公主殿下与拾寅有所往来,或许可与之商谈一二。”
“你们倒都挺看重公主的,昨夜,永昌王还跟朕说,让阿月去执掌金玉肆。”
此事崔浩并不知情,不禁微微一讶。
拓跋焘深深凝望崔浩一眼,见对方目光坦荡,方才收了警心。
“朕以为,可。朕这个阿妹,不是寻常女子。若是男儿,朕必让她辅佐朝政。”
一番话,听得李云从心中暗喜,但他不敢表露分毫,只继续往下禀奏:“至尊,沮渠无讳逃到晋昌后,又转到敦煌去投奔堂弟。”
“哦?你怎么看?”
“臣记得,至尊说过,敦煌有一座汉代的胡人古墓,里面珍宝无数。”
“嗯,这是公主跟朕说的,难道说……”拓跋焘沉吟道,“沮渠无讳一开始便想去敦煌,中途去晋昌只是障眼法?”
崔浩忖了忖,道:“至尊,臣大概能猜到密诏中所言之事了。”
其实,三人都猜到了。
拓跋焘目色一厉:“那厮带着密诏携宝而出,又去敦煌寻宝,自然是想凭此东山再起,再造一个凉国。呵!好大的胆子!”
“至尊勿忧。现下,酒泉、武威、张掖等地都已为我军所据,攻下敦煌指日可待!”李云从道。
拓跋焘颔首,道:“说到酒泉,李敬芳是不是押过来了?”
“这两日便到了。”
“届时,先问问公主,当如何处置。”
向公主投毒之人,一是李敬芳,二是沮渠那敏。
沮渠那敏已死,这李敬芳么,就由拓跋月处置,顺便也可窥她为人。
说起拓跋月,拓跋焘想起一事:“公主昨日并未见到玄处先生,她跟朕说,今日还要再去。这会儿,她应该已动身了。”
转目看李云从:“朕不放心,你跟去看看。”
陆沉观中,刘昞与拓拔月对坐于静室。阴兴、索敞则恭候在旁。
拓拔月道:“晚辈唯恐开罪了先生,看来阿月还是小人之心了。”
原来,刘昞确实感染风寒,今日身子才好了些。
当然,拓拔月也清楚,纵无此事,刘昞只怕也要寻别的法子来躲避征召。
二人叙了一时话,拓拔月渐渐明白刘昞的心思。
李凉,沮渠凉。李暠、李歆、沮渠蒙逊、沮渠牧犍。历仕两朝,连奉四君,加之年迈体弱,一番思亲念乡之意,已沉沉地坠在心头。
故此,刘昞虽知拓跋兄妹俩心意至诚,亦婉拒了她的请求。
强人所难,终会闹得两厢不悦。拓跋明月于此也不执着。
饮了陆沉观的好茶,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昔日,玄处先生曾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不知老之将至,孔圣称焉’。明月一直记得这话。只可惜,日后想要闻听先生的‘道’,也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刘昞听她说得诚笃,心底亦觉温暖,遂捋着白须,笑应道:“公主过誉了。老夫实非得道之人,白享了这声名。不过,倘说老夫的学问道德,有何可称之处,也不会中断于斯。”
“先生的意思是……”
“公主,”刘昞缓然起身,眸光凝远,意味深长道,“你要老朽去的那条路,实在太远了,我是走不动了;但我那些弟子们,还很年轻,想来,昆仑南海,才是他们的归处。呵,振翅之鲲鹏,焉能陪一残朽老儿,荒度余生!”
话语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拓跋明月拜辞之前,刘昞又将他往日珍藏的卷轴取出,嘱她呈送于魏主。
而后,他眷眷不舍地看它一眼,道:“公主请善自珍重。老朽的那些弟子,还有赖你照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