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城东南角万泉河畔有许多庭院,墙高院深看起来非同凡家,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处深宅大院,这曾是明时一处官邸,沈阳中卫陷落以后,自然落在了女真人的手里,院落门前有一些兵丁守卫,高大门扉上面挂着的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刘”字。
潘野将一个马料豆做的豆饼扔进马石槽内,面前这匹通体黝黑毛光锃亮的战马猛然吐出嘴里嚼着的干草,从马石槽内叼起豆饼大口的嚼着,摇头晃脑地打了两个响鼻。
潘野看见战马嘴边吐出的沫子,又瞅了瞅手中的另一块黑豆饼,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终于在肚子声声催促之下,潘野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张开嘴对着手里的马料豆狠狠的一咬,一大块豆饼就被他咬了下来,不过这豆饼被压地硬的如同石头,潘野只能依靠口水一点点地将其溽化。
好半天,潘野伸长了脖子将这口马豆饼给咽了下去,噎地他直翻白眼。
“哈哈哈……”
身后猛然传来一阵笑声,潘野听了吓得直接原地蹦起,手中的豆饼也随之飞了出去。
转过身一看,潘野赶忙跪倒在地,将脑袋杵在地上砰砰砰地磕了两个响头:“奴才……见过主子。”
来人穿着一身葛布的道袍,颌下留着美髯,不苟言笑,如果不是脑后留着的那一撮金钱鼠尾,任谁都以为,其人是汉人的生员。
而这人也确实是汉人,便是后金开国以后,在汉官中仅次于抚顺额驸李永芳、施吾里额驸佟养性之后的刘兴祚。
不过佟养性并非纯种汉人乃是女真人入明随汉的后裔因此佟养性的先祖其实本来就是女真人。
如果抛去佟养性,那么刘兴祚其实应该在汉官当中排行第二。
刘兴祚看到潘野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向左右跟着的仆人问道:“新来的?”
口中吐露的言语,竟然是标准的汉音汉言。
他身后的奴仆赶忙向前一步,躬身谄媚地答道:“回主子,确是新来的,是二月时萨哈廉主子从蒙古带回来的,萨哈廉主子知道主子稀罕汉人,便将其送到了府中,管家安排他来喂马。”
“哦?原来还是个汉人?”
刘兴祚果然来了兴趣,对着跪在地上的潘野说道:“抬起头来。”
潘野不敢不从,赶忙抬起头来,嘴上还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刘兴祚上下打量了潘野一番,发现这个人虽然面容枯槁、但骨架颇大,点了点头后问道:“叫什么?”
“回主子,奴才姓潘名野。”
“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何流落到蒙古人的地界,还被抓了回来?”
“奴才,奴才是商贾,从蒙古人那里贩运一些皮货作为生计。”
刘兴祚略微沉吟了一番,三两步就来到潘野面前,捏了捏他的骨肉,随即又抓起了他手看了看,挑了挑眉毛对着潘野问道:“饿了?”
潘野知道自己刚才偷吃马豆的事被发现了,赶忙磕头不止,嘴里求饶道:“回主子……奴才腹中实饥,这才忍不住吃了豆饼,还请主子饶奴才一命。”
女真人征讨多罗特部这一战,虽然女真人与蒙古多罗特部挥刀相向,但面对被俘的蒙古人,女真人反而十分优待。
而潘野则是本战当中少有被俘获的汉人,但在女真人这里可没有什么“物以稀为贵这一说。”
因为对于尼堪来说,女真人根本就没有拿他当人看。
来到奴地以后,潘野方知汉民的凄惨,恰逢去年奴地大饥,沿途所见的汉民各个形销骨立,顾盼茫然,如同行尸走肉。
被送到刘兴祚府上当包衣以后,他也根本吃不饱,一个多月的时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才偷食了喂马的豆饼,却不想被主子抓了个正着。
他当初跟郭骡儿时,可没少听说他们在奴地的故事,这群女真主子,对待家中的包衣非打即骂,有的被棍棒生生打死,有的架不住劳累活活累死,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因此潘野心中害怕至极,浑身抖如筛糠。
刘兴祚低着头看着他,随后转身对身后的一个奴仆吩咐道:“去取两个饼子来。”
奴仆微微一愣,但看到刘兴祚沉下来的脸,赶忙从马厩走出,不一会便真的拿了两个饼子回来,刘兴祚示意其递给潘野。
潘野看到面前的饼子愣住了,根本不敢接。
“怎么,怕主子我在里面下药?”
“奴才不敢!”
潘野赶忙接过饼子,也不顾地上脏,将其放在地上,又对着刘兴祚不断地磕头,痛哭流涕地说道:“奴才谢过主子,奴才谢过主子!”
刘兴祚微微“嗯”了一声,对着潘野继续说道:“我要出一趟,你去将我的马牵出来。”
“哎!哎!”
潘野赶忙从桩子上解开缰绳,将里面那匹仍在吃着干草、嚼着豆饼的黑马给牵了出来,刘兴祚身后的一个奴仆跪在地上充当了人肉上马石,随后就要去接潘野手里的缰绳。
“不用,你们都回去。叫他跟我一起出去,”
已经坐在了马上的刘兴祚指着潘野说道。
“主子,你身边不跟着人怎么行?”
那奴仆有些犹豫,抬头看向了刘兴祚。
刘兴祚有些不悦地道:“怎么,你还嫌主子我现在不够招摇,要让大汗予我更多猜忌,赐我恩刀麽?”
那奴仆吓得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答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刘兴祚轻哼了一声,抬起脚尖踢了踢还在茫然当中的潘野的后背,嘴里道:“走!”
潘野不敢不听,牵着马出了马厩,随后又出了院子。
刚刚走到街上,潘野向身后问道:“主子,咱们要往哪里去?”
“去巴克什库尔缠的府上。”
“呃……”
“怎么了?”
见潘野仍停滞不前,刘兴祚脸色沉了下来。
“主子……奴才,不识路。”
刘兴祚恍然,嘴里道:“先往西走。”
潘野听到以后牵着马沿着河边缓缓向西行进,万泉河畔垂柳细枝嫩叶投入水中,爬山虎爬满堤岸,在河中留下翠绿的倒影。
潘野无心欣赏这等美景,怀里揣着的两块饼子,让他腹中更加饥饿,只盼着能早点到那个什么库尔缠的府上,他好寻个地方将其吞入肚中。
走了好长一段路,刘兴祚的声音从身后再次传来,不过这一次却吓得潘野魂飞魄散。
“潘野,你掌心的茧子、虎口的刀口伤疤都非是商贾所有,你何故与我扯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