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之前的谢洛,一直都是阳光开朗活泼的少年。
他总是喜欢新鲜的事情,也会好奇外界的先进科技。
他也偶尔劝说母亲,要顺应时代和外界来往。
她借南国的地盘沉睡修养时,他也会出去游历,带回来外面世界的新鲜玩意和事物。
坐在她身边,一说就是一整天,满是向往期待。
19岁以后的谢洛,错信了别人能为南国带来科技化的进步,导致整个南国覆灭。
那场毁灭性的战争,把这个小却美丽的国家变成废墟,无数的尸体,无数的血。
谢洛方才醒悟,自此余生一直都活在愧疚里。
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南国,间接杀死了南国子民。
包括他母亲。
他想挽救。
可人全部都已经死了,国家也已经灭亡成灰烬废墟了,他还能如何去挽救呢?
谢洛坐在废墟里,颓废,疯了一段时间。
终于想到了办法。
更准确地来说,是一个神秘人出现给了他一个办法。
的确。
人死不能复生。
可神秘人说,他能够有办法复活所有人。
像桑青柳那样长生不死的人都真实地存在着,那么,复活死去的人也存在着可能性。
那个神秘人就是戚凤。
只不过,当时的她没有露出自己的真容。
当时的谢洛死气沉沉,在极度的痛苦悲伤中,就那样被戚凤蛊惑,自此在心里种下那个念头。
他的目标清晰,他要复活南国所有的子民和母亲,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病态里。
叶桑醒来时,看到的南国除了废墟什么都没有。
谢洛不见了。
点点不见了。
一切都没有了,不见了。
只有一个死士跟着她,跟她说了南国的毁灭。
叶桑开始找点点,找谢洛,想把他们找回家。
是,若真的说[家],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是叶仁成和小秀,南国就算是她第二个家。
可她没找到。
谁也没找到。
他们就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叶桑低头,卷起手腕衣袖,看着腕间冬眠了很久,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的点点。
她现在该庆幸的是,当初厉绥洲的人买到它,只是把它完整浸泡在了营养液里,而不是因为它的毒,把它切碎研究炖了吃掉。
厉绥洲好奇地看着她腕间,伸手戳了一下。
叶桑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它在睡觉。”
厉绥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回了自己的手。
顿了顿,他又伸手指向墓碑,面上有疑惑。
仿佛在问这是什么,又仿佛在问他是谁。
叶桑摸了摸他的头:“他也在睡觉。”
谢洛觉得是自己害了南国,哪怕心知肚明戚凤在利用他,复活是异想天开的梦,他也依旧让自己相信,让自己去做。
给自己下蛊,让自己年轻地活那么多年。
可他到底不是长生不老,永生蛊能让他一直年轻,却也一直在蚕食他的身体为养分。
他即使不自杀,也已经没有多久可活了。
可是……
可是,他本来,根本可以不是这样的人生。
偏偏,在痛苦煎熬里,就这么过了一生。
他活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活了什么呢?
“为了你。”步秋开口,侧头看向谢洛坟墓旁边。
那里有一棵树,树杆的粗细约两手就能握住。
树的根部,却是一个越三人环抱那么粗的树根。
周围生了很多杂草树木,最近刚被清理过。
叶桑顿了顿,“这是那棵榕树?”
步秋点头。
在很久以前,这个地方是南国的中心广场,这个树根,就是当年南国的那棵榕树。
还有人叫它圣树。
据说,有几百年了。
当年那场毁灭,全部都被销毁砍断焚烧殆尽。
如今又过了几十年,这里成为了荒野废墟,那棵榕树的根部又已经长出了新的树。
“主子说,他和小姐就是在这棵树下遇见的,他想要葬在这里,等着你回来。”步秋轻声道。
这几十年里,谢洛杳无音讯,并不是失踪或者受伤,他是不敢出去,不敢见叶桑。
他觉得自己没脸。
也怕会从叶桑眼里,看到对他的责怪,厌恶。
甚至憎恨。
在海上重逢相见时,他面上看着平静,心里却满是忐忑和惶恐,怕她质问当年的事。
可她什么都没问。
看着他的表情无悲无喜,没有欢喜也没有憎恶。
他觉得,她哪怕是讨厌他,责怪他甚至打他一顿,都证明着她还是在乎他的,她心里有他。
哪怕她恨他,想杀了他。
可她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他的平静目光,比空气都还要平静。
谢洛心里又开始不甘。
于是,他自己主动提起南国,说是自己害死的南国,说自己能够复活南国的所有人!
他激动的,悲愤的,信誓旦旦地说着那一切。
终于,如他所愿。
他惹怒她,被她踹下了海。
他反而开心高兴了。
他这一生,只有19岁以前的人生才叫活着的人生。
19岁以后就活在悲痛里,他也知道自己痴心妄想,可他自己骗自己,他就是要去做!
他就是想做一些事情,引起叶桑的注意,让她多看他一眼,让自己感受到她的在乎。
他这一生都活在羞愧悔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想向叶桑证明自己,又想从叶桑那里找到存在感和她在乎自己的深度偏执里。
久了,也有些疯魔。
病态。
叶桑说出不愿意杀他那句话,让他知道,叶桑是在乎他的,一直都是在乎他的。
他要的,从始至终都是一句话,哪怕就是那么一句话。
就这么的,痛苦煎熬的,活了一年又一年。
而他到死,也没能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想对叶桑说的“阿姐,我好想你”这句话。
“他说他想埋在这棵榕树下,因为这里正对南国的入口,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小姐……”步秋仰头望天,声音有些哽咽。
叶桑沉默了很久,“你……”
“我本来应该自杀的,和主子一起死。”步秋用拇指抿了下眼角的泪,不让自己哭,“可我要死了,这世间就再也没人记得主子了,我得活着,为他扫墓。”
叶桑从南国醒来时,跟着她那个死士是步秋养父。
后来,叶桑没让他跟着自己,他在找谢洛的时候,收养了步秋,把步秋培养成了继承人。
步秋被养父带着,见过谢洛。
再后来,步秋就变得厉害,就跟着了她。
她说,是谢洛的命令。
谢洛觉得自己没脸,不敢自己来见她,就“失踪”。
让步秋跟着她。
而步秋这一生,都是在为谢洛而活着的。
有时候,叶桑也疑惑,人为什么不为自己而活。
后来她想,可能在那些人的理念认知里,他们觉得自己守护的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为此,可以放弃自由。
比如江听。
但江听很自由,他成为了不夜京的新京长,他可以自由出入那里,主宰那一方小世界。
但步秋……
她不是南国的人,却成为了南国最后一个死士。
步秋在这里盖了座小木屋,开了一块田。
她会在这里,就这样陪着谢洛度过一生。
谢洛把自己困在对自己的仇恨里困了一生。
步秋自己把自己困在这里,也困住一生。
可对他们而言,或许觉得自己做的就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