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沃城的一角,人们都聚集在一起测试铠甲义肢,很是热闹。秦瑶和贞德在一起聊着天,过了一会后,她回头一看,看到沈玉正在和一个小女孩在远处聊天。她远远的看了一眼,没看出那小女孩身上有什么异常,就收回了视线。
“你可以做伊甸之门的圣父。”
圣父的话让沈玉有些措手不及。这是什么意思?把伊甸之门全部都交给自己?这只有数百万人近千人的教团,实力非常的恐怖。如果交给自己,自己的实力会被提升到什么层次?具备和库伊拉正面厮杀的可能性?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沈玉说道:“那是你创立的东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人们信仰的是你。这不是你想给就给的。”
“人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信仰。不论他叫耶稣,叫圣父,还是你。都无关紧要。”圣父抬头望着远处的训练场,道:“信仰的对象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在旧时代,不论是信仰真主、基督、佛陀、神仙,所求的不过是内心的一片安宁罢了。当眼前的灾难强大到自身力量无法抗衡时,人总会去想要寻找一些精神依赖。名字,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一个信仰。”
“不论这个人是我,还是你,对伊甸之门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我们存在着,那人们的眼中就会有希望。”
圣父转身通过走廊朝着外面走去。沈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敌意以外的东西,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那是一种超脱个体的思考维度。他决定再多看看对方有什么打算,于是跟了上去。
他说的没错,就像圣父之于伊甸之门,琚先生对第三申城市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需要英雄。
但沈玉很明白,英雄和信仰之间不能划上等号。
英雄是榜样,人人都可以成为英雄。而信仰,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人们只会祈求信仰的庇护和慰藉,虔诚的教徒不会想变成神明。
“你对伊甸之门、对【信仰】有天然的敌意是吗?”
“没错。”
两人的脚步停在了高处,看着眼前的新沃城的光线靓丽的上城区。圣父开口说道:“因为我们发展家人的方式吗?”
“是。”
他接受不了这种方式。
“曾几何时,我们也希望用真善美来发展。”圣父眺望着城市的天际线,说道:“那是一个美好的年代,虽然当时的环境很差,人也很少,但所有人为着同一个人目标而努力。家长,也就是黄金牛仔中的夺心魔,是第一批传教士,我们带着种子和希望,想把团结与平等散播到这片土地上。”
沈玉记得黄金牛仔提过,他们和伊甸之门还是有一段蜜月期的。那时候这片土地上的势力很多,群英璀璨,甚至还能团结在一起攻克羽蛇神。
“然后呢?”
因为圣父的存在,沈玉反而对伊甸之门有了更大的兴趣。
他想知道,为什么魏宪说伊甸之门身上的成员都是清香。
他不是始皇那样的人,靠着强权来统治的人。如果是当年的伊甸之门,沈玉挺尊重宗教自由的,甚至认为可以互相成为战友、朋友。
“每个传教士的际遇都不一样。”圣父说道:“有的人受到了爱戴,而有的人变成他人口中的食物。”
信仰的力量是随着信徒发展而变强的。他们最开始并不强大。但变成食物这种事情……
沈玉也觉得无法接受,吃人。
但,在最黑暗的年代,这是常态。
“许多人无法看到未来的收益,不知道种子种下能够收获多少东西。他们把种子当成食物,甚至把送种子来的人也当成了食物。但我该责怪谁呢?应该让传教士把这些人都杀了?还是责怪那些已经物资匮乏,不吃人肉就会死的难民?”
圣父低语道:“这个世界看似谁都没有错,大家都是被生存的压力逼迫着的罢了。吃人者并非喜好吃人,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长年累月的折磨已经让他们疯了。崇高能断定他们的善恶吗?”
“我不知道,我站在他们的面前,面对那一双双绝望又贪婪的眼睛,我不忍伤害这些拼着命活下来的幸存者,也无法宽恕他们曾经对传教士做过的恶行。”
“所以,你让他们‘洗心革面’,加入了伊甸之门?”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让人遵从我的信仰。”圣父在回忆着过去,说道:“我不想杀人。有太多的人死在黑日之下了,如果还要死在同胞的手上……这世界还剩多少希望?既然如此,我只能以信仰之力让他们重生。”
“我从未觉得这种做法是正确的,只是出于当时的局限性,当时唯一的手段。”圣父说道:“你应该能理解我吧。”
不等沈玉回答,圣父就接着说道:“你的同伴里有【主】的启示者。”
“哦?这你都知道?”
“被控制的黑日怪兽。”圣父道:“我在八年前就见过了,那是一位【主】的代行者。我曾经与他交手,伊甸卫队就是为了对抗他而成立的。你的伙伴,应该是他陨落之后,被挑中的新代行者。”
“面对恶徒启示者,你的同伴会强行洗脑,还是会杀掉?所以我说,你能理解的。”
“你说的没错,如果眼前有巨大的危机的话,那我们会强行控制住他们。”沈玉没有否认,就像他们此前和库伊拉交手时做的准备一样,秦瑶控制了许多个荒漠上的启示者暴徒。
“对于你当时的选择,我能够理解。”
他坦率的承认这一点。
“谢谢你的理解。”圣父谦逊的说了一句,道:“那只是权宜之计,即便是之后,我也极少用这种方式。伊甸之门仍然通过救死扶伤,口口相传的方式扩谈信徒。”
“直到,讨伐羽蛇神,让我看清楚了一切的本质。起初那是辉煌的团结之光,数百位启示者集结在一起,所有幸存者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在奋斗。”
“即便战斗中遭遇到挫折,人们也在团结在一起互相想对策,直到……落败的那一刻。人性的丑陋在那一刻彰显无疑。”
“从势均力敌的对抗,到溃败只用了一瞬间。”圣父回忆着那场惨痛的战争,道:“当一位领导人担心损耗,下令撤退的时候,所有势力都生怕被羽蛇神全灭。一窝蜂的逃跑。我们和羽蛇神战斗了数个小时,只损失了二十位启示者,然而在撤离阶段,足足损失了一百位启示者。”
“谁也不想成为殿后的,谁也不想自己的城邦被其他势力吞并,如果大家都得死,不少有志人士不会害怕牺牲。但如果有死有活,散沙一样的同盟内部,只会争夺活的名额。”
挺现实的。沈玉想象得到那个画面,这种多方小团体的联合体,如果没有一个强硬的领袖的话,很容易出现这种问题。到了最后,大家都要考虑自保,考虑更多问题。
“伊甸之门在那个战场中损失了很多。”圣父说道:“我们尽可能的协助了其他人的撤离。然而当我们回到自己的城市时,等待我们的却是一场的掠夺。家人们辛勤耕种出来的农作物,被掠夺一半。因为我们负责了殿后,因为我们派出了所有战斗力去参战。”
“所以,我们活该被掠夺。”
圣父抬头看着天空,道:“这个世道,好人就活该被欺负。”
“坏人不敢去欺负坏人,只敢欺负好人。人们甚至为此创造了一个名词,幸福者退让法则。”
“是啊,我们拥有富饶的土地,对方也留手了,没有赶尽杀绝。为什么非得要和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争夺呢?伊甸之门更幸福,所以,我们就该忍气吞声,装作无事发生。因为我们值得重视的东西更多,不必要去赌上一切。”
“要想成功,目标和手段,缺一不可是吗?”沈玉已经懂了圣父的意思,他们不是最开始就想要这样的,伊甸之门作为一个宗教团体,和其他各自为营的势力不同,因为过于善良,所以反而被其他人欺负。
为了保护更多人,伊甸之门才走上了疯狂扩张的道路。
“我能理解你们,但受害从来不是加害他人的理由。”
“加害,你是说新沃城的行动吗?”圣父说道:“是我下的命令,我只交代不要对下城区动手。”
“这些高楼大厦,下城区的人建的,但他们只能住在地道中。”
“这些富饶食物,下城区的人种的,但他们只能使用循环油。”
圣父说道:“特权阶级享受着工人阶级的劳动成果,你觉得公平吗?住在上城区的人……有真正的能做出贡献的人,但更多的,都是挖空心思的废物。你知道吗?一个启示者可以连带上百个人进入上城。”
在别人眼里这座城市是繁荣,但在圣父的眼里,每一块砖头都写着不公。
“自由。”
“从不庇护弱者。”
圣父长长的叹气,道:“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们没时间了,真正的灾厄即将降临。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要做好一切的准备。但黄金牛仔从羽蛇神一战后就失去了锐气,他们只想自保,把那些强大的武器固定在地下城的要塞上,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防御上。”
“为了对抗灾厄,伊甸之门必须将所有人团结起来,否则人类毫无胜算。”
“这不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圣父看着沈玉的眼睛平静的说道:“只要度过劫难,我随时都准备好,被众人抬着上那断头台。用死亡来开启真正的新时代。”
如果对方真的说到做到的话,那的确是一个很值得钦佩的人。他所选择的,只是坚定不移的行走在救世的道路上。自始至终,这一切不包含私欲,哪怕用了不正当的手段,但一切的初衷只为了让所有人能够活下去。
这就是为什么,信仰在崇高的感知下,是清香了。
“我钦佩你所承担的一切。”沈玉也算是对圣父,对伊甸之门有了个确切的认知,道:“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这一次,我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
“天上的事情,是吗?”
圣父知道沈玉提得是什么,黑日中的启示已经纷纷开始行动,信仰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壮大自身。
“是啊。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沈玉说道:“我不认为【信仰】的做法是对的。只靠【信仰】,人们无法战胜黑日。”
“【愉悦】无法驱散苦难,【崇高】只是徒有虚名的摆设,【反叛】停留于空洞的呐喊,【英勇】丧失了进攻的锐利,【真知】只会复读已知的一切,【主】像个无能的傀儡。【奉献】只剩下自我消耗的荒唐象征,【迷梦】如泡影般虚幻,而【仁爱】,面对人类的哀嚎,它早已经哑口无言。就连【自由】,这被赞美到天际的存在,却显得如此讽刺,化作一座吸取血汗的大山压在芸芸众生之上!”
圣父指着眼前的城市问道:“他们能不能做到,这个答案你心里最清楚。”
绝望让人偏激,就是意识到敌人究竟有多强,所以圣父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而这个答案,沈玉心里很清楚。
做不到。
他们不可能阻止这一切。
“你可以成为,信仰的代行者。”圣父说道:“有了你的助力。不止这一块大陆,全世界都能真正的联合在一起。黑日中的【信仰】,也会真正成为那全知全能的神明。”
“我钦佩你的大义,甚至不反驳你的手段。只是……”沈玉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信仰绝非是正确的道路,不过是选择了用另一种虚无来代替其他虚无。信仰并非拯救,而是麻痹;不是答案,而是拖延;不是光明,而是给黑暗涂抹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到头来,信仰即便融合了启示的力量。
也不过是一个迷你版本的黑日罢了。
盗版是打不过正版的。
他没有看到,信仰能够超脱黑日的可能性。
比起圣父的提案,沈玉还是更加坚信第三申城市所选择的道路。
那凌驾于黑日的道路。
“即便你们都融合在一起,也无法对抗即将到来的灾厄,更无法对抗灾难。”
出乎沈玉意料的是。
圣父没有反驳。
他只是轻声叹气。
这世界哪里存在着必胜的办法?唯有用鲜血去尝试。
圣父清楚,没有办法说服对方了。
能走到这一步的人,是不会被他人影响的。他们脑海中的目标,如同执念一样深深的缠绕在灵魂身上。
“该怎么称呼你,来自华夏的先生。”
“沈玉。”
“很高兴能认识到你。”圣父看着沈玉说道:“下次再见,就是战场了。届时就让我们用实力来说服对方吧。不论谁胜谁负,希望我们都能带着另一个人的宏愿,去完成目标。”
“我死不了。”沈玉笑着说了一声。而圣父也说道:“我的意志也会永存。”
没有调和的余地的。
沈玉不发起进攻,启示就会有危险。哪怕他束手旁观,圣父的也会出兵在数个月内横扫全世界所有地方,不管是通州城还是其他地方。在倒计时的催促下,他会用强硬的手段让所有人连成一体。
“我能打听一个事情吗?在伊甸之门的探查范围内,有一头不会动的黑日怪兽吗?”
沈玉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
“仁爱的残骸。”
没想到圣父直接点出了沈玉想问的东西。
“是。”
圣父轻描淡写的说道:“我知道在哪,但这对伊甸之门也是很关键,所以……想知道的话,战胜我们即可。”
“那倒是省事了。”
沈玉呵了一声,道:“你们用她做什么?”
“借助她力量蔓延过的土壤种植,借助她的根枝治病。”
“谢谢,仁爱知道的话,也会很乐意的。”
圣父听到沈玉的感谢后,不知为何沉默了。
“准备走了?”
“是的。”
“找你一起干库伊拉,你肯吗?”
圣父疑惑的回头看了眼沈玉,这时候问这个,他真的不太理解。
“如果你们付出全力的话,那伊甸之门同样会倾尽一切。”
“好,再见。”
“再见。”
眼前的女孩身体慢慢的软倒下来,沈玉伸手扶住检查了一下,应该是自主信仰伊甸之门的小姑娘。身上有着很淡的信仰的力量。
“先生,我怎么在这里……”
“没事,回家吧。”
沈玉拍了拍缓缓醒过来的姑娘的肩膀,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新沃城,视线却像是穿透了土壤,来到了黑日之上一样。
“刚才,是圣父吧。”
杰西卡缓缓从后面走了出来,她本来是想找沈玉说一件事情的,结果没想到听到了那些对话。沈玉和圣父都留意到她的靠近,但两人行得端坐得直,都不在意别人的窃听。
“是,他想拉拢我。你听到了?对你们黄金牛仔的批判,你怎么想的?”
沈玉随口问了一句,而杰西卡说道:“我不知道。”
“这个情况下不存在完美的答案,伊甸之门不完美,黄金牛仔不完美,我的家乡也说不上完美。”沈玉说道:“即便是和平的年代,被追忆成盛世的年代,也充满了肮脏、黑暗。”
“但只要,我们还在寻找正确的道路,往正确的方向发展,就不必沮丧。”沈玉说道:“只要有人会思考,去改变,那就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
杰西卡是一个反思怪,反思了太多后,对黄金牛仔甚至产生了一些动摇。但她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差的就是行动二字。
“不用客气。”沈玉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了。”杰西卡停顿了一下,道:“他说的灾厄是真的吗?”
“是真的。”
由“我”引发的灾厄。
他不觉得【信仰】能战胜【自己】。
新沃城正在为即将发生的战斗进行紧锣密鼓的筹备,每个人都在打磨铠甲义肢,工厂也在加班加点的生产物资。临近黄昏时,顶着黑眼圈的魏宪过来找沈玉了。
“几天没睡好,在干什么呢?”
“没干呀,啥都没干。”魏宪揉了揉眼睛,道:“沈哥,你功德涨了吗?”
“没多少变化。”
“真奇怪,感觉做了不少好事情,怎么在这里不管用呢?崇高不管希望国?不太可能吧。”魏宪揉着脑袋想不通这一点,还想刷点功德用用的。
“要不你加入伊甸之门吧,那边功德肯定很多。”
“啊?”
“你去做圣父怎么样?”
“哈?”魏宪连连摆手,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到时候他们做的好人好事,都能算在你的头上。因为是你指引他们这么做的。”
“嘶。”魏宪呃了一声,道:“不该全部铲除吗?”
“你真准备杀数百万人?”沈玉摇着头说道:“不可能的。那么多人,总归需要新的人带领的。”
“我?沈哥你认真的?”
“认真的。”
像魏宪这种接地气又有底线的人作为他们的榜样多好啊。魏宪呃了好长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道:“到时候再说吧,我不懂这些。”
两人没聊几句,外面就一下子喧闹了起来。他们出门一看,发现黄金牛仔的启示者都在穿戴装备。
“怎么了?”
沈玉拉住匆匆跑过来的鲍勃,鲍勃说道:“该死的伊甸之门,他们袭击了拉法城,在那里驻守的五位启示者全部都被改变信仰了。我们得立刻赶过去控制情况!”
“有损伤吗?”
“没听说,但五名启示者被拐跑了。”鲍勃说道:“战争已经开始了,伊甸之门可不会乖乖的等我们打过去。哦,诸位客人,你们就在新沃城休息吧,这些黄金牛仔内部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就行。”
“如果需要借用龙凰移动可以说一声。”
“太感谢了,我先去汇合。”
魏宪见大家伙匆匆忙忙的,道:“真的感觉要打起来了。”
“怎么感觉你比对付库伊拉时还紧张?”
“启示者的全面战争啊。”魏宪说道:“我们那里可没发生过。”
两边各三位数的启示者之间的战斗,华夏那边真没发生过。
如今的伊甸之门绝对不会和以前一样,以老好人的心态坐以待毙,他们会反过来打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