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氛围中,罗诗杳望着粼粼水波出神。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熟悉她旧身份的人,她思前想后,心里头多少还存在一些顾虑。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终是开口问道:“这样做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吗?毕竟在京都,也有人……虽然不多但确实认识……以前的我。”
“……少了一个罗梦瑶,突然又来了一个罗诗杳,这是不是有些露了痕迹,真的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吗?”
虽然她现在的相貌与过去相比略有差异,声音也大不一样了,但她心底还是有些担心。
这世上不乏眼力极好、心思缜密之人,保不齐就能从她的某些细微神态、习惯性的小动作里瞧出端倪来。
顾晏廷的眼眸深邃而沉静,凝视着她,缓缓说道:“罗梦瑶已经死了,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罗诗杳闻言,顿时惊讶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我死了?”
顾晏廷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再次肯定道:“对,你死了,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他的目光很复杂,似是怜悯,似是自责,更多的是心疼……
罗诗杳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消息——还是死讯。
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拉扯到了从前。
获救后,她满心绝望和悲凉。
心如死灰的她,在影璃的陪伴下一路南下,彻底离开了那个伤心地。
彼时,那个曾与她有过纠葛的男人,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已然风风光光地嫁入了柱国公府。
而她呢,容貌已毁,变得狰狞可怖,嗓子也受到了损伤,说起话来沙哑难听,整个人完全就是一个遭人嫌弃的丑八怪。
花容月貌之时,尚且在那个男人眼中,也不过就是用来泄火的一个玩意罢了,何况后来那副丑陋狰狞的模样。
失去了那仅有的能吸引男人的资本,那人又怎会再将她当回事呢。
因而,她并未自作多情、多此一举地去刻意隐藏行踪,反正于那个男人而言,她已然没了任何价值,定不会派人来寻她。
可直到此刻,罗诗杳才明白,原来在别人眼中,她早已是个死人了。
不过,即便她没死,结局也没什么不同。
那个男人……嗯!一个玩意儿,怎么可能当回事。
那个男人心心念念的始终是那位身份尊贵、个性张扬的静和公主,待她一出现,后院中所有女人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抛诸脑后,惨淡退出。
曾经的那些所谓 “情意”,瞬间变得可笑至极、一文不值。
如今,他们二人结为夫妻,想来定是你侬我侬、蜜里调油。
想到这儿,罗诗杳微微咬了咬下唇,努力将那涌上心头的情绪压制下去。
曾经那不堪的过往渐渐淡去,却还是无法彻底将那些记忆抹去。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不该再为那些不相关的人徒增烦恼。
罗诗杳对那个男人,真切爱过,也真切恨过。
曾经,他救她出了炼狱般的青楼,后来,却也因他而被困炼狱般的火场。
一生,一死,两清了。
这些年,她的足迹遍布各地,看过繁华都市里的车水马龙、歌舞升平,也目睹过偏远乡村的质朴纯粹、宁静祥和。
听过权贵阶层的纸醉金迷、荒淫无道,亦目睹了寻常百姓的柴米油盐、悲欢离合。
见惯世间百态的她,心境早已不同往日。
如今再忆起那人,心里虽然还残留着一丝说不上来的滋味,可到底心态平和了许多……
短暂的失神后,罗诗杳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些纷杂的思绪从脑海中彻底甩开。
她收回思绪,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顾晏廷身上,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死了呢?”
顾晏廷皱起眉头,似是回想起了当晚那紧张又混乱的场景。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那天,我得知你被罚去清韵庵,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出宫去找你。”
“可等我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熊熊燃起,火势凶猛得吓人,那清韵庵几乎都被火海给吞没了。”
“我心急如焚,想也没想地就冲进火场,拼了命才将你给救了出来。”
说到这里,他呼出一口气,目光中带着几分后怕。
调整好呼吸,他才接着说道:“之后,我让手下在那些尸体中找出一个身形和你相似的人,然后把你曾给我的那块碎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罗诗杳听着顾晏廷的讲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可紧接着,新的疑问又涌上心头。
她忙问道:“那少了一个人,难道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吗?”
在她看来,庵里的人数都是有数的,发生那么严重的火灾,又少了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就被糊弄过去呢。
顾晏廷轻轻点头,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继续解释道:“此案在当时引起轰动,刑部很快就介入调查,我也派人暗中查探。”
“很快,便发现有一个叫巧月的丫鬟,在此前偷偷购买火油运到庵堂,加之她被在庵里祈福的主子百般磋磨,怀恨在心……”
“从种种迹象来看,她有作案的动机……”
“其实,她最后也被烧死在了那场大火当中,可外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因为恰好少了一个人,大家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失踪的那个人就是纵火的巧月。”
“于是,刑部发了追捕文书,在全国范围内展开搜捕……”
罗诗杳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顾晏廷,终于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这一切竟是这般阴差阳错的误会造成。
此时,顾晏廷见罗诗杳那副明了的模样,却是勾唇一笑。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仿佛还有许多秘密未曾道出。
他微微抬眸,目光悠远,缓缓往下说道:“既然大家都认定少的那一人是巧月,我便心生一计,决定将错就错。”
“我让身形和她差不多的一名手下扮作她,故意制造出被追捕到走投无路的假象,无奈之下最后投河自尽。”
“那天雾很大,她又一直蒙着面纱,见过她的人根本没办法瞧清楚她的面容,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罗诗杳听后,算是彻底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撅着嘴,半开玩笑道:“顾晏廷,你就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里虽带着几分打趣,可心里对他这份缜密的心思和一系列巧妙的安排,着实佩服不已。
罗诗杳不免又暗自庆幸起来。
还好啊,自己和他不是对立面,不然面对这样一个智谋过人、心思深沉的对手,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晏廷不置可否,只道:“这样一来,人数就能对上了。”
“加上那场大火着实凶猛,把庵堂内的所有人都给烧死了,这是大家都知晓的情况。”
“有了前面那些安排,巧月又被认定是纵火之人且已投河自尽,如此种种,便不会有人怀疑你没有‘死’。”
话落,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安抚道:“即便你现在回去站到众人面前,以你如今的相貌和声音,根本不会有人把你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联系起来。”
“所以,你大可放心地以新身份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