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殊雷厉风行,对厨房和兰亭苑展开了全面而细致的排查。
从掌勺的大厨到负责洗菜切菜的仆妇,从管理食材的小管事到每日进出厨房送水送柴的杂役,从伺候兰亭苑饮食起居的丫鬟到打扫整理院落的粗使仆妇……
但凡能接触到供给兰亭苑的吃食之人,自己全都对他们进行了详尽深入的调查,一个都未曾放过。
然而一番彻查下来,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下毒之人似乎精心谋划,将一切都掩饰得天衣无缝,让这追查之路陷入了僵局。
但严殊并未就此罢休,旋即扩大了审查范围,将整个将军府都纳入其中。
后院中的女人,除了他的母亲老夫人、掌管中馈的夫人王氏以及受害者阿瑶本人之外,皆被他仔细审查了一遍。
可即便如此,依旧毫无所获,仿佛那幕后黑手有通天的本事,将一切都完美遮掩,没有留下丝毫可供追寻的线索。
严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甘与执着。
他在庭院中来回踱步,心中反反复复思索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被调查之人的表情与言辞。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不相信下毒之人能将一切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疏忽了。
他停下脚步,仰天暗自思量。
天空飘起了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仿佛也在为这扑朔迷离的案情而叹息。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将地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严殊站在空蒙的天地间,望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思绪愈发清晰起来。
将军府没有发现任何哪怕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会不会那带毒的食物打一开始就是从外面送进府里来的呢?
严殊眉头紧蹙,心中暗自思忖。
将军府日常所需的食材,皆是由专人供应,这些商贩与将军府联系紧密。
或是某个姨娘,打探到将军府的食材供应渠道,买通了供货的商贩。
又或者趁着送货之时偷偷做了手脚,将那沾染了毒药的食材混入其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了府里。
如此一来,不管他在将军府内如何费尽心思、万般排查,也不过是在这府内的小天地里打转,自然是毫无收获了。
可是,送进将军府的食材,会经过厨房的统一烹饪,然后送往各院……下毒之人又如何避开这点的呢?
严殊皱眉苦想,不过须臾,他立马就想到了泥螺。
阿瑶很喜欢吃醉泥螺,三不五时的,便要吃上一回,那是长河以南沿海城镇的独特美味。
北地离泥螺的产地较远,新鲜泥螺在京都的市场上很难见到,而且南北的烹饪文化和口味偏好差异较大。
对于这种个头小、需要特殊处理的泥螺,京都的民众并不太容易接受,也没有形成食用泥螺的习惯。
鉴于阿瑶喜欢吃,为了满足她的口腹之欲,他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他特意安排船只从遥远的南地运来鲜活的泥螺。
因路途遥远,南北气候差异巨大,这泥螺在运输过程中面临着重重考验。
磕磕碰碰地运输了十来次,还没到目的地,基本上就全军覆灭了。
不过,在此过程中,倒是积累了不少经验。
最后一次,终于将新鲜泥螺安然无恙地运至京都。
泥螺运抵京都后,严殊赶忙将其交给了董老六。
董老六可是他此前四处寻访才找到的擅长养殖水产的行家里手。
对方深知自己肩负的重任,他小心翼翼地将泥螺安置在专门为其准备的养殖场所,开始了人工养殖泥螺的艰难历程。
泥螺的养殖难度远超想象,它们似乎极为娇弱,对养殖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
好不容易运至京都的泥螺大量死亡,严殊只能重新安排从南地再次运输泥螺过来,继续让董老六尝试养殖。
在这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中,董老六经历了无数次的尝试与摸索,最终成功攻克了泥螺人工养殖的难关,使得泥螺能够在京都繁衍生长。
在偌大的将军府,除了阿瑶对泥螺喜爱有加,其他人对这小小的泥螺可没半点兴趣。
就连向来荤素不忌、不挑食的严悦,只要每次瞧见这泥螺,都会忍不住吐舌头,更别提去吃上一口了。
隐约间,脑海中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严殊立马招来冥雀,下令道:“你亲自领几个得力之人,去暗中盯着东市鱼肆的董老六。”
冥雀领命而去,严殊则进屋,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若真是将军府内的某个姨娘,与府外的董老六相互勾结,串通一气。
那她必定要以钱财打动人心,而董老六拿人钱财,才会替人办事。
他一旦得了不义之财,其平日里的花销用度必然会有所变化,或会出手阔绰,花钱大手大脚,与以往的消费习惯形成鲜明对比。
严殊便是想从这细微之处入手,期望能够由此查出些许端倪,从而揭开这背后隐藏的重重迷雾,揪出那个阴险狡诈、妄图谋害阿瑶的幕后黑手。
思及此,他立马差遣自己手下那一批训练有素、行事隐秘的暗探,让他们去盯着董老六的家人,甚至是与他曾有过接触的任何人。
大战已经结束,他手下的暗探可谓倾巢而出,去盯着那些人。
严殊本以为凭借着这些经验丰富、能力出众的暗探,定能从那些人身上发现些许端倪,从而顺藤摸瓜揪出那藏在暗处的下毒之人。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下毒之人的能耐。
在那些被监视的人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事情似乎再次陷入了僵局。
严殊不得不承认,下毒之人的心机、耐心和手段都远超常人。
到底是谁,竟然隐藏在他身边这么久?
书房内,冥雀半跪着,再次将所查出来的事情,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向严殊一一禀报。
“董老六,老来得子,对儿子极其宠爱,那孩子生性活泼,也十分顽皮,平日里最喜欢到池塘边玩水嬉戏。”
“可奇怪的是,在两年多前,他却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许儿子再去池塘边玩耍了。”
“而这段日子,更为蹊跷,他那小跟屁虫宝贝儿子竟然莫名地消失不见了,旁人问起,他只是对外宣称送回老家去了。”
严殊端坐在书桌后,紧皱着眉头,一直静静听着。
在听到此处时,终于抓中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面色一沉,冷冷开口:“将他抓起来,严加审讯,无论用什么办法,务必敲开他的嘴!”
两日后,夜幕降临,冥雀匆匆赶回将军府,径直去了严殊所在的书房。
他依旧是半跪着,禀报道:“将军,董老六起初嘴硬得很,属下对他动用了各种酷刑,可他就是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后来,属下实在没了办法,便动用人手,四处去寻他的儿子,历经辗转,总算是将他的儿子给找了回来。”
“属下以他儿子的性命相胁,这董老六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就在眼前,性命堪忧,恐惧惊怒之下,这才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抖搂了出来……”
严殊听了,缓缓闭上眼睛,久久都没有说话。
两年之前,正是他奉命出征的日子,她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实施起这阴险的毒计了。
在他凯旋归来之后,得知阿瑶身体异样,开始彻查此事时。
她似乎早有预料,知晓事情有可能会被发现,便提前做了诸多准备。
她知道董老六只有这一个独苗苗,爱子如命,便将他的孩子偷偷藏了起来,试图以此拿捏住董老六,让他即便被抓住,也能宁死不屈,守口如瓶。
她居然能想到那么阴险的法子,竟命董老六将毒药下到养殖泥螺的水里,并且吩咐每天只下极少极少的剂量。
如此一来,养在那水里的泥螺虽然会沾染到极微量的毒素,但因为剂量实在太小,短时间内根本不会致命。
而寻常的验毒方法,面对这微乎其微的毒素含量,自然也是难以查验出来。
每一个环节都恰到好处,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得滴水不漏。
这般精心的布局,这般可怕的耐心和深沉的心机,当真连他这个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沙场战将都忍不住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