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正厅。
孙承宗坐在上首,面对坐在左侧,略显不安的高文采微微一笑,温声询问道:
“高佥事,不知道如今朝中局势如何?”
高文采闻言就要起身作答,却被孙承宗一伸手拦住,只得坐在椅子上抱拳语气恭敬地沉声回答。
孙承宗静静聆听,不断颔首,偶尔皱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除了这些之外,陛下还…还赦免了魏厂公的死罪,让他官复原职,继续担任东厂提督!”
言罢。
高文采便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孙承宗。
孙承宗和魏忠贤可是有大仇的!当年朝局糜烂,天启皇帝召坐镇辽东的孙承宗返京平稳朝局。
却没想到魏忠贤挣脱天启皇帝的控制,反咬一口,与阉党诸成员合谋把孙承宗逐出朝堂!使其赋闲在家至今!
而在另一条世界线上,孙承宗还会继续赋闲。
然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崇祯年间建奴攻破大明边防,进犯京畿重地,而孙承宗则带领全城军民抵抗建奴贼兵的进攻,直至最后,全家殉国!
堪称壮烈!
高文采望着陷入沉默中的孙承宗,心中猜想此刻孙阁老恐怕很是不悦吧,却没想到孙承宗忽然大笑起来,脸上写满了欣慰与喜悦!
“好,好,好!”
“魏忠贤这厮就是一头豺狼,然而就算他权势再怎么熏天,也终究不过陛下一家奴而已!而陛下的手段,也当真精妙!”
“宛如打太极一般。”
“先是大肆针对魏忠贤及其的阉党,使魏忠贤最终落败,处于濒死之地!陛下适时将他掌控,重新启用,并剪除他的大部分势力,使其再无反叛的资格!”
“如此这般。”
“陛下就可以借助魏忠贤之手,遥控阉党,针对朝中的不法之辈,从而做到整顿朝堂,掌控朝局!妙啊!这一手段,当真有昔日世宗嘉靖皇帝的风范!”
孙承宗拊掌大笑。
频频点头,脸上笑容绽开,皱纹堆积,模样略显苍老而精气神却是无比昂扬!
好圣君!
这就是孙承宗对于朱由简这位新帝的评价!
高文采一脸懵逼,孙承宗注意到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
“朝局越是糜烂,越是混乱,陛下就越发需要一个魏忠贤这样的人!有些事情,陛下是没办法亲自去做的,而这个时候魏忠贤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高文采恍然大悟。
下意识地扭头望向京城所在的方向,心中不由得油然生出敬佩之意。
“原来陛下自登基之日开始,就已经在算计魏忠贤了!这就是我大明的天子啊!有陛下在,大明中兴,指日可待矣!”
高文采神情激动。
转过头来就发现孙承宗正拿着那份信件仔细阅读,脸上的笑容已然收敛,神情间一阵激动,一阵震撼,时而又倒吸一口凉气,眼神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高文采心中疑惑。
微微靠近,却见这封书信上所写的,正是朱由简总结出的大明亡国十大危机与大明振兴“一五”计划!
一页纸指出问题。
一页纸做出回答。
孙承宗把薄薄的两页宣纸紧紧地拿在手中,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神愈发明亮,胸中砰砰作响,心绪激荡万分!
良久之后。
孙承宗放下书信,一如之前的高文采那样望向京城的方向,神色间满是赞叹。
“好圣君啊!真乃圣天子!”
“如此鞭辟入里的分析我大明危机,又能够针对每一条危机做出相应的应对措施,甚至还点明了大明的改革方向!”
“如此才能,如此谋略,如此心性!”
孙承宗的话语声戛然而止,半晌之后,才在一阵灌堂风的吹拂下缓缓开口。
“像极了太祖皇帝啊!”
“我大明中兴有望!我大明中兴有望啊……!”
“高佥事,天色不早了,快些走罢!若是走得快些,说不定能在今天关闭城门之前抵达京师!”
言罢。
孙承宗就起身提溜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却发现高文采挡在自己面前,将行囊取过来背在他身上,指向南方,笑道:
“孙阁老莫急!”
“陛下有旨,让下官护送您前往河南,找一位您的故人,届时再由属下护送您二位返回京师,觐见陛下!”
孙承宗一愣。
“谁?”
“太子太保,袁老大人!”
……
三日后。
临近正午,孙承宗和高文采一行人终于抵达河南归德府睢州,通报入城后,经过一番打听,一行人来到一座很是寻常的宅子前。
高文采看着与普通民居无异的宅子,心中不由感慨一声。
“不愧是和海瑞海青天并称的大清官啊!”
作为大明末年的重量级人物,虽然袁可立不如孙承宗那般出名,但仍旧是当之无愧的明末栋梁!
其水平可以通过满清对他的仇恨所佐证。
满清大兴文字狱时,有两本传记被满清所封杀,一本是记录岳飞生平事迹的《岳鄂王精忠祠记》,另一本,就是记录袁可立生平事迹的《节寰袁公行状》!
能让满清把袁可立的传记和岳飞的传记一同封禁,其水平可想而知!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国之重臣,数十年苦心孤诣的经营大明,却终究没让大明朝出现中兴迹象。
朝堂党争不断,官员贪墨横流!
如此种种,最终让袁可立身心俱疲,连续三次上书请求致仕,自此宣布断绝仕途,绝不回京!
若非被大明朝廷伤透了心,何至于此?
高文采伸手叩响门扉,没过多久,大门缓缓打开,一个清瘦的老者赫然出现在高文采面前!
“下官锦衣卫指挥佥事高文采,见过袁老大人!”
袁可立一怔。
随后招了招手,将高文采引进宅子内。
“可是有陛下的旨意?”
高文采摇头。
“没有明旨,陛下只是让下官来请袁老大人回京!”
听罢。
袁可立点点头,朝着京城方向下拜行礼,起身后叹了口气,说道:
“老夫实在无心入仕了!”
“还请天使回京,将老夫的心意如是禀告陛下,至于老夫,就不回去了……”
高文采闻言并不惊讶,回头看向门口。
随后孙承宗那同样有些消瘦的身影便出现在袁可立视线中!
“孙阁老?!”
袁可立一脸惊异,连忙上前几步,抓住孙承宗的小臂,脸上浮现出一抹真切的笑容。
“袁大人,与老夫一同回京罢!”
听见孙承宗的劝说,袁可立眼神微动,可却依然摇头。
“朝局糜烂。”
“不是你我二人能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的!就算回了京城,就算重新成为阁臣,可天下积弊,你我不过区区两人,如何能够涤荡这满朝污秽?!”
孙承宗默然。
随后从袖中取出朱由简的血书,双手捧着递给袁可立。
“老夫劝不动你,那陛下的血书呢?!”
袁可立呆住。
低头看着手中那暗红色的九个大字,神情黯然,满脸歉疚!
“到底是臣等无能!”
“陛下,陛下何至于此啊…!!”
袁可立一时间竟然泣不成声,感伤良久之后,恭敬地把血书递还回去,涩声道:
“陛下有澄清天下之志,然而扫清积弊,不能只靠着一腔血勇,还需要紧密安排,制定计划,缓慢推进!只有这样才能够拯救大明!”
“孙阁老,老夫问一句大不敬的话,陛下有扫清积弊的计划吗?”
袁可立死死地盯着孙承宗。
他是大明的臣民,他如何不想拯救大明?!可时局糜烂,朝堂混乱,在这种复杂的形势之下,只凭借一腔孤勇是扭转不了乾坤的!
要有一套完善的计划才行!
孙承宗忽然咧嘴一笑,取出那封书信。
“巧了,陛下还真有!”
袁可立:!!!
“这是陛下所书的大明亡国十大危机,详述了我朝如今面临的危机与问题!而这则是陛下所书的大明振兴“一五”计划!详述了以上诸多危机与问题的解决方法和策略!”
言罢。
没等孙承宗如何动作,袁可立就劈手把书信夺过去,双手各执一页,仔细地阅览,片刻之后忽然仰头望天,喃喃道:
“好圣君啊!”
说完之后。
袁可立把书信往孙承宗怀里一塞,转头快步走向宅子的后堂,没过一会便背着个简单的行囊走回,像极了数十年前出身贫寒的他独自赴京赶考时的模样!
脚步决然,面色坚毅!
来到有些发愣的孙承宗与高文采二人身前,袁可立双手抓起二人的臂膀,不由分说就拉着他们大步往宅子外边走去!
“快走,快走!”
“老夫急着回京辅佐陛下拯救大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