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凝滞地出了野望关。
数日前通过此关,并无什么深刻印象。
这完全与雄壮完全不沾边的小小关隘,竟是洛京的最后一道屏障。
出了野望关,沿途的怜人越来越多,身着各式大同小异制式军服甲胄的梁兵也越来越多。
反而袭击事件再也没有发生过。
不论敌友都愣愣地站起身观望着这队狼烟彻地的骑队。
在大战来临前的肃杀时刻,稀里糊涂混淆在一起的双方,诡异地保持着一种和谐与平衡。
并不费多少时间,顺利来到少葛镇下。
从烟尘中走出的李遗在周延的带领下直接上了城头。
他放眼四望,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当下局势如何他完全看不懂,当然也没有心思去看懂。
他挂心的,唯有附近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阿游和瑶瑶的处境岂不是也难测?
一旁同样难掩愁容的周延则是真正对战场局势忧心忡忡。
极目四望,一览无余的平原,平坦的大地上偶有几座丘陵凸起。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敌人,那群饭都吃不饱的叫花子组成的“军队”,就隐匿在那一个个凸起中。
这种隐匿,没有意义,似乎又很有必要。
少葛镇中,那日曾吃面的面馆已经人去屋空,卓醉和他的崽子们也完全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在城中自行寻找住处,散落各个角落的兵勇。
两人上了城头,却无一人上前迎接。
城头的一个角落里,几个头戴兜鍪的军官样的人物正专心致志地围着一口咕嘟嘟冒热气的吊锅,大快朵颐。
雷彭冷着一张脸,不客气地从那堆人里随便揪了一个后领子,甩到了周延跟前。
这个由各方都尉凑成的饭局中人,显然没有想到少葛镇中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动他们。
一瞬间的愣神后,那人从地上翻身而起,直接抽出了怀里的佩刀。
“奶奶的,活腻了?!”
那边众人纷纷丢下碗筷,愤而起身。
周延面无表情地甩手给面前的都尉一个巴掌:“骂谁?”
白白挨了一个巴掌的都尉认不得周延,但是认得这几人身上的家当。
虽然他能看出这人的军职未必比他高,但从对方齐备的装备和精美的战刀器具上就知道不是自己这类地方杂兵。
人家是有后台的。
周延一个目光瞪过去,那边众人又灰溜溜坐下,默不作声地从锅里继续捞肉。
周延看向城外,开始问话:“从哪来的?带了多少人?”
都尉乖巧一一答道:“行山县,接到命令后手下几十号弟兄就开始找人,后来他们自己冒出来,我们一路跟到了这里。”
“命令?谁的命令。”
“豫州都督府。”
“现在我们的人到了多少?”
“不知道。”
“叫花子呢?”
“也,也不知道。”
周延冷冷瞥了他一眼,那都尉情不自禁将身子往后倾了倾。
忍不住瞥了一眼这脾气不小的军官身旁那个半大孩子。
看起来毛都没长齐,就有这么漂亮的铠甲穿,且一直不说话。
肯定又是个有背景的。
不过这刷军功的公子哥显然进的太多了。
虽然这里什么时候打,多少人打没几个人清楚。
但是一定是在这里开打却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
以青州到洛京之间的数百里地为界,不断向中压缩的口袋,半追半赶地将那群自身就一心往洛京扎的叫花子堵在这方圆百里中。
看似地域广阔,实则向后没有乞怜人立锥之地。
唯有向前拿下少葛镇是当下唯一选择。
周延忍不住冷哼一声,看向那口冒着热气的铁锅,冷笑道:“什么都不知道,想着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干脆就支口锅混吃等死了?”
刀口上舔过血的都尉被这句话瞬间激怒了,也顾不上周延的身份,壮着胆子反问道:“小哥,说不得我军职还要比你高些,我给足了你面子,就算你来头大,未免也太不客气了吧。”
周延闻言忍不住笑了,摆摆手道:“你去吃肉吧。”
说罢真的扭过头去看城外的动静,真就驱赶苍蝇一样将这都尉打发了。
都尉的脸涨得比方才挨打还要红。
雷彭上前,轻声道:“军司马说了,你可以回去了。羌骑,还要解释吗?”
都尉的怒气瞬间被浇灭。
羌骑,莫说是个军司马,就算是来个都伯自己也只能忍下这委屈了。
梁军等级森严,但那也是对同类兵而言。
有些人注定是特殊的,比如驻扎洛京的羽林卫,也比如眼前的羌骑。
没办法,谁让人家兵强马壮,更重要的是,谁让人家真的能打。
举国上下可都还记得,不到一年前的廊州大败,唯一有所斩获班师的,就是羌骑了。
这一巴掌,挨得不亏。
回到那个人堆里,那来自豫州各地,临时拼凑起来的酒友本还打算奚落他几句。
但一听来人是羌骑,顿时全部默不作声,纷纷猜测起这年轻的军司马和身边那更年轻的军官是什么来头。
这还吃什么吃?
丢下碗筷,五六名都尉纷纷整理了军容,一起向那年轻的军司马见礼。
不管怎么说,羌骑到了,这少葛镇就算有了主心骨。
各支得到命令一路追人到此聚集的地方驻军,说起来比散兵游勇强不到哪里去。
这也是为什么少葛镇聚集了这么多人,始终没有大规模打起来的原因。
缺少指挥。
听到他们一个个自报家门,周延忍不住气笑了。
六个人,分别来自豫北豫南和豫东,加起来也不过带了三百多人,甚至连兵器粮草都没有补给,都是自己一路解决的。
周延无心去追查他们军纪的问题。
转过身与李遗低声骂到:“豫州都督府怎么做的计划,就这么不管不顾一句话,各地林林总总得有上万人动起来,动起来又撒手不管。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到少葛镇配合驻军行动,现在是让我们指挥还是让我们配合?”
李遗不懂周延的歇斯底里,一直当甩手掌柜的他无心也无力为他分忧,不过他觉得自己身为都尉还是应该说点什么。
“那就,先吃饭吧。”
众人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遗手指城外从各处升起的袅袅炊烟,一支支直达天际。
那之中,有怜人的,也有梁军的,也有寻常百姓的。
一支两支不可见,千百支同时点起,好似从天际伸下的一双双黑箸,从大地上夹取菜肴。
天要进补,人要进食,不管要做什么。
都先吃饱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