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宫偏门外,是一片开阔地。
极目远眺,一览无余可以看到洛水之边。
水浪滔滔之声依稀可闻,冷冷寒意时时让人不寒而栗。
只因此处那暗红乌黑的地面,蔓延出去不知多远。
宫门前的看台上,面容各有疲惫怠色三大军侯正襟危坐。
三人身旁还有七八个身着官袍、甲胄的将军人人带伤,陪坐一旁。
众人前方,世子赵宣束手以立。
台下是乌压压跪倒的一大群人。
羽林军、羌骑、京兆尹衙署卫兵等各色军容打扮的军士参差站立于跪倒的人群中。
隔着绷带搔搔脖子伤口痒痒的符信没来由低声道:“几十个刺客都死了个干净,从哪又抓出这么多人来。”
伤在肋间难以久坐的黎纲忍不住换了个姿势,皱眉道:“让我们来干什么?看杀人吗,有什么好看的。”
唯一看起来还完好无损的赵仲清清嗓子,示意二人低声些,毕竟世子就在咫尺之处。
黎纲置若罔闻,和符信窃窃私语不停:“几十个刺客悄无声息潜藏洛京,同时刺杀了这么多军队要员,梁军差点被集体斩首,城中没有内应可能吗。”
符信咧咧嘴,笑而不语。
是不是内应,那还不是赵宣一张嘴说了算。
反正没有自己人求助告状到自己这里,他爱抓谁抓谁,爱杀谁。
让他们几个当个受害者演出戏,反正自己能趁机要些好处,何乐不为呢。
赵仲突然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让符信黎纲不得不置若罔闻。
“乞怜人有这么大本事,还当什么乞怜人。”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不是怜人的话,那幕后真凶是谁,能有这么大能耐?
答案他们敢想,谁敢说?
不是怜人做的,那台下这些据说与怜人牵扯不清的将死之人是如何定罪的?
哪个都得罪不起,赵仲姓赵他敢说,另外几个人可是不敢听。
今日日头不好,云彩厚重,天气阴冷,太阳不可目见。
报时官不时前来报告时刻。
直到听到了午时三刻的通报,赵宣毫不拖泥带水,大手一挥,如同为一场游戏开幕一般。
重重落下。
台下上千军士手中屠刀随之落下。
上千人头滚滚。
尸体成排倒下,胸腔中尚且滚烫的热血落在土地上迅速洇进地面。
更多不屈不甘不容置信的血液溅起大高与来自不同胸腔的热流在空中碰撞融为一体,落在地面汇聚成流,婉转向洛水蔓延而去。
为这黑红的土地加深了色彩。
赵宣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上千生命转瞬即逝对他而言不过是例行的一道公事罢了。
甚至没有与身后几位军侯攀话,转身下台,径自离去。
符信僵着脖子站起,拦住抬步就走的赵仲嘿嘿道:“你还真敢说啊,你哪来那么大怨气。”
黎纲附和道:“真要是他,想让咱们死,需要这么麻烦吗?”
赵仲忍不住仔细打量打量两个人:“真有这么重吗?都说你们俩快死了,这不眨眼就能出门了,伤是不是装的啊。”
符信一把打落他抓向自己脖子的手,冷脸道:“越来越没大没小!”
赵仲端正了颜色,正经道:“这个样,还能打么,不管是谁干的,结果看起来都是乞怜人受益啊。”
黎纲符信对视一眼,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符信低声道:“羌骑的斥候陆续回来,靑豫两州的乞怜人蠢蠢欲动,往来通信频繁,是要聚集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燕对代,暂时都要安抚为主了。”
黎纲则提及另一件事:“行刺的二十七名刺客死了个干净,一日之间就清算了二百多户,一千多人内应,却连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审出来,就全给杀了。这事儿,怎么看怎么怪。”
赵仲点点头,忍不住皱眉:“你的意思是?”
黎纲直接打断他:“我什么意思也没有,不过厥侯,你还是早做准备,你是不能稳坐洛京了。”
赵仲一脸苦涩,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三大军侯,他是唯一在这场大刺杀中全身而退者。
不管是做主帅还是做监军,随二人出征应是避免不了的了。
三人说话间到了各自马车旁,符信突然想起一事,叫住黎纲道:“明日,君皇也去?”
黎纲摇摇头,笑道:“请柬送去了,至于君皇的心思,谁能猜?”
赵仲符信笑笑钻进各自马车不可见。
赵仲笑得是这宴席缘由的可笑,符信则笑得别有所图。
一路步履不停的李遗带着吴悠策马返回洛京。
掩饰不住面容上疲惫的他抬头看到洛京城头悬挂的几十具尸体。
他在其中看到了几个似曾相识的神鹰。
不用谁解释他也知道这是那些刺客。
好在其中没有梁泊的身影。
李遗低下头颅,紧了紧吴悠眼上的蒙布。
一国都城,城头宣尸,简直令人发指。
李遗从沂陵城始,就对梁人悬尸之事难以接受,但他也只限于此了。
毫无阻碍地回到府中,李遗带着吴悠直接回到最初黎琼借住给他的那个院子。
收到仆人送去的银钗的黎瑜匆匆忙忙赶来。
盯着眼睛蒙布的吴悠,谨慎开口问道:“只找回来一个?”
疲惫不堪的李遗苦笑着摇摇头:“一个也没有,这是我在路上捡回来的,她叫吴悠。”
黎瑜笑了,打趣道:“确实跟你有缘啊,你要找吴游,吴瑶,老天给你送来个吴悠。”
眼前只能看到漆黑的女童听到近在咫尺的清脆少女声音。
不怯生地缓缓张开手臂。
李遗还未来得及阻止,黎瑜已经毫不介怀地将衣衫褴褛满身风尘的女童抱在怀中。
吴悠嗤嗤道:“姐姐,你好香啊。”
惹得黎瑜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对这个女童越看越喜欢,干脆对李遗道:“女孩子跟你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干脆让我照顾她。”
李遗闻言一下子清醒过来。
一把拽住去解吴悠眼睛蒙布的黎瑜玉手。
“不行!”
黎瑜的脸瞬间涨的通红,怔怔地盯着急躁的李遗。
李遗慌乱着解释道:“她回来路上眼睛生了病,见不得光。”
黎瑜轻轻哦了一声,感受着纤细手指上传来的炽热体温和粗糙的质感。
少女继而轻轻道:“那你能把手放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