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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日照,官道上尘土飞扬。张经纬骑着驴走在最前面,身后用麻绳拴着一串人,钱明、方悦等人被捆得结结实实,踉踉跄跄地跟在驴后,每走几步就要被拖拽一下。

“少爷,”钱明哭丧着脸,声音发颤,“方才我确实带着村民来讨薪,这方悦说他能摆平,这才让这些贼子钻了空子……”

张经纬头也不回,手中的缰绳纹丝不动。

钱明见求饶无果,声音更加凄切:“少爷!我妻儿老小都在后面看着呢,求您……至少……到了高阳再论我的罪,我家娘子看见会难受的!”

驴背上的身影依然纹丝不动。

“少爷……大人!”钱明突然跪倒在地,被拖行了几步,“我真的知错了!”

木头实在看不下去,快步上前:“少爷,您真的要把老钱押到县衙?”

张经纬这才开口,声音冷硬:“先去接夫人,今晚之前必须赶到高阳!”

“少爷!”木头突然一个箭步冲到驴前,张开双臂拦住去路,“老钱方才说的都是实话!这事……这事真不能全怪他!”

“让开!”张经纬厉声喝道。

木头还想为钱明解释一下“少爷……”

张经纬突然暴起怒喊:“我叫你让开!”

就在这时,钱明一家老小突然齐刷刷跪在了路中央:“张大人!”

张经纬这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驴,快步上前将白发苍苍的钱父扶起,说道:“钱伯伯,我身为一地县令,自然要秉公执政,请您不要让我为难。”

钱父老泪纵横,颤巍巍地说:“大人爱民如子,人尽皆知。阿明一时糊涂,可他平日里最是热心肠,街坊四邻都夸他……”

“此次涉及欺民、贪墨,”张经纬打断道,“若是我有私心,日后怎能服众?”

钱父突然跪地叩首:“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管教好。读书人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该受的罚让我这老头子替他受吧!他还年轻,大人留着他还有用……”

张经纬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一声,转身走向钱明:“说话!”

钱明泪流满面:“大人,我爹年纪大了,他的话当不得真……我认罚,只求大人不要为难我一家老小……”

“你最近有点飘啊,”张经纬突然冷笑道,“军行的人都叫你‘钱爷’了?”

钱明羞愧地低下头:“当着家眷的面,想……想添些脸面罢了。”

“我给你松绑,”张经纬突然话锋一转,“你背着你爹,跟着我去高阳。累了就叫一声,我停下等你。”

钱明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

“木头,”张经纬转头吩咐,“去把夫人他们请来。我带着这些犯人,不便去贾村,免得他们被愤怒的村民打死。”

方悦一伙闻言,顿时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出。

木头却犹豫道:“少爷,您一个人押着这么多人……”

“哈哈哈!”张经纬突然大笑,“你少爷我今非昔比!你看看这群人,哪个像是能打得过我的?”

木头也跟着笑了:“那是,少爷这半年壮实了不少。”

“去吧,”张经纬挥挥手,“给少夫人带句话,就说我慢慢走,等着她。”

钱明已经背起老父,默默跟在驴后。方悦等人垂头丧气地被绳子牵着,再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

木头的脚程极快,虽然扛着六十八斤重的板斧,但十里路仅用了半个时辰就带着皇甫灵一行人赶了上来。

皇甫灵远远望见钱明背着老父的身影,不禁疑惑道:“钱明怎么背着他爹啊?”

张经纬轻描淡写地答道:“我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了,教育教育自己的书童很正常。”

皇甫灵看了看天色,皱眉道:“距离高阳还有三十里的路,真这么走下去,天都黑了。”

“你忘了他以前是干啥的?”张经纬笑道,“巡卒腿脚好得很,不会耽搁多久的!”

皇甫灵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票据:“方才我给了贾伯伯两百贯先垫着,回头记得让军行还我。”

张经纬哭笑不得:“我现在虽说不上富可敌国,但也绝对是富甲一方了,你咋还这么抠搜呢?”

“一码归一码,”皇甫灵白了他一眼,“钱是大风刮来的呀?再者说,我的钱不是你的钱吗?”

张经纬只得连连点头:“啊对对对!”

队伍最末端,钱明满头大汗地背着老父奋力赶路。钱父心疼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歇息一下吧,我让秀娘把牛车停下,咱们喝口水吧!”

钱明却倔强地摇头:“不用,少爷是在考验我呢!我能行!嘿嘿!”

钱父又好气又好笑:“你个臭小子,傻乐什么!”

“爹重了,孩儿高兴!”钱明喘着气说道。

钱父闻言,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是吗,早知道方才在那个窑场里就不吃那么多了,现在还连累你了。”

钱明脚步不停,反而更加坚定:“不连累,爹越能吃我就越有劲!”

“傻孩子,开始说胡话了!”钱父叹了口气,“现在你跟着张大人挣得多了,可别学那些有钱人竟做伤天害理的事。”

钱明重重地点头:“知道了,爹,以后不会了。”

这一路上,张经纬频频回首,心中着实震惊。钱明竟一声不吭,硬是把老父从窑营一路背到了高阳城下。夕阳的余晖洒在这对父子身上,勾勒出一幅令人动容的画面。

……

张经纬勒住缰绳,转身看着气喘吁吁的钱明,轻声道:“可以了,老爷子,儿子的背可比牛车坐得舒服?”

钱父连忙从儿子背上滑下来,拱手作揖:“张大人,阿明已经累坏了,要不……以后再罚吧?”

张经纬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瘫坐在地上的钱明跟前,蹲下身问道:“累吗?”

钱明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强撑着挺直腰板:“不……不累!”

“你都累得跟驴一样了,还嘴硬。”张经纬摇头笑道。

钱明喘着粗气,眼中却闪着光:“少爷,您是想跟我说教些什么吧?”

“嗯,”张经纬站起身,背着手望向远处的城墙,“本来途中你若是喊累,我便让你歇息,说教一通,这事就算是过了。没想到你居然有这般毅力。”

钱明闻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少爷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您罚我,一定有您的用意。”

张经纬伸手扶了他一把,语气突然变得深沉:“罚不是目的。你背你爹一人便就累成这样,而我要背着几万百姓,那得多累啊?”他顿了顿,“父母官不是让官者为人父母,而是官者对百姓要有着养育的责任。”

钱明怔住了,半晌才深深一揖:“是,我受教了。少爷说我飘,背上了父亲那一刻,也就飘不起来了!”

张经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拍了拍钱明的肩膀:“今天你也教会了我一件事儿。”他望向高阳城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坚定,“背负‘父母’,不该喊累。”

听了张经纬如此义正言辞的话,钱父站在一旁,悄悄抹了抹眼角。皇甫灵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轻轻挽住张经纬的手臂。

木头咧嘴笑道:“少爷,咱们进城吧?我都闻到羊肉的香味了!”

张经纬哈哈大笑:“好!进城!”

他转身对钱明道,“扶着你爹,咱们慢慢走。今晚我请客,给大家接风洗尘!”

钱明搀起老父,眼中满是感激:“谢少爷!”

一行人向着高阳城门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真的背负起了万民的期望。

城门口,早有闻讯赶来的萧主簿带着一众衙役列队相迎。张经纬整了整衣冠,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身为父母官的坚毅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