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柔愕然抬头看着李秀珍。
这些日子她就像做梦一样，好像生活不知不觉就崩塌了。
大概是从她跟赵奇的事被邵凯发现后，邵凯雷厉风行提出离婚开始，她整个人就被一种不甘心的情绪攫取了理智。
她一直在跟邵凯斗气，一直盼着现实狠狠抽醒邵凯。可她没想到邵凯那么果断痛改前非，过上了新生活。
她难受极了，为什么他婚后死活不肯妥协半点，死活不肯改变一分一毫？为什么一离婚他就愿意改变？
但凡他以前愿意退让一点点，两人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她想不明白，越想越不甘心，就总想给他找不痛快，才有了后面种种失控。
现在回想起来，周明柔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疯魔一般干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简直像失智一样。
网络上那些污言秽语把她形容得如同该下地狱的魔鬼，那些恶毒的咒骂就像利箭扎得她体无完肤，现实中同事朋友也疏远了她。
可是她明明也想过好好过日子的......
她最近完全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神，似乎每个人看着她时都是嫌恶和奚落。她甚至不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似乎有恐怖的庞然大物会吞噬她。
现在奶奶跟她说，她上进、心地不坏、本性善良。
多日被疯狂炮轰，现在突如其来的善意和肯定让她泪流满面。
李秀珍拍了拍周明柔的肩膀，又道：“明柔，青宝一直都是抱着自己为自己负责的态度过日子，她拼死拼活靠自己买房子、挣钱。不管有没有阿谋，她都能过得好。你当初不想吃这份苦，找了一个有房子、条件不错的男人，偷过的懒都会还回来。你跟邵凯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你俩没有感情，你不让他，他也不让你。在婚姻里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真的，他也有错，但是你不该乱搞男女关系。”
“你这回摔一跤不是坏事，爬起来想明白就好，以后找一个跟你有感情的男人安心过日子。邵凯知错就改能过好，你也能。一辈子长着呢，旁人不可能一直盯着你的错不放，实在不行你就换一个地方生活。”
李秀珍觉得周明柔就是受她妈影响太深，把她妈在婚姻里那些自私自利、只知道索取的作派都带入自己的生活，她在平时的交际和工作时还算好。
这几年邵凯的事业发展突飞猛进，家里经济状况一下子拔高，周明柔过得太顺，人就飘了。
过去那些年周明柔被婆婆磋磨是真真切切存在的，邵凯对她的冷漠和敷衍也是真实的，她心里不可能不在意。再加上她对邵凯没有什么感情，自然没有多少体谅包容之心。
如果没有周明柔那些年操持家里，邵凯哪能全身心投入工作发展得这么好？光他那个事儿妈就够他折腾！
李秀珍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为人妻和为人媳的苦，她比谁都清楚。
她知道周明柔心里苦，但这世上谁人不苦？不想受这份苦就分开，用乱搞来弥补自己在婚姻里受的苦就是不对。现在彻底闹掰了也好，让周明柔死心，让她看清自己的处境，没准儿对她来说是新生。
李秀珍低声叹道：“我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我护不着你了，以后只盼着你两姐妹互帮互助。明柔，你得长进啊，不然我就算闭眼也放心不下你。”
她想到自己闭眼时，孙女不知道有没有跨过这道坎过上好日子，她忍不住又哽咽。
周明柔脑子里又重现刚才李秀珍戴着老花镜使劲瞅报告单的吃力样，眼泪又哗哗的。
以前那个走路如风的小老太太真的老了，衰弱是一日日不知不觉侵袭过来的。她不敢想象，如果奶奶某一天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会是什么光景？
程中谋和李南照下了医院一楼，相伴走向开放停车场。
天气冷，李南照裹紧羽绒服缩在程中谋左侧，利用他高大的身板遮挡穿堂风。
程中谋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便敞开大衣，伸手将她揽过去裹进大衣里。
两人像两只笨拙的熊一样慢腾腾往车子的位置走去。
李南照紧贴着他，她觉得找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真不错，夏天能挡斜阳，冬天能挡冷风，心情不好时还能把他当大布偶抱着哭。
上了车，她的羽绒服显得有些臃肿。
程中谋伸手过来帮她扎安全带，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生怕安全带勒得她难受。
李南照笑道：“现在还很小，可以忽略不计。”
程中谋想到阿三的老婆在孕后期时肚子大得像西瓜，他无法想象李南照也会顶着这样的大肚子生活。
车子缓慢前行，天色有点阴，看着像是要下雨。
程中谋瞥了李南照一眼，感觉她的心情不错，他斟酌着语言道：“南照，你表姐......最近过得不太顺。”
李南照愣了一下。
她意识到他说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她问：“你担心她会因为妒忌而对我不利？”
程中谋微微抿唇，算是默认，他不想考验人性。
李南照叹道：“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想买车吗？表姐当时理财赚了点钱，她豪气地说要给我送一辆车。还有在我住院那段时间，她怕医院里的餐食不够营养，每天三餐给我做饭送到医院。”
李南照想到那时的周明柔，虽然一样对邵凯充满怨气，但对她却是挺好的。
“表姐在婚姻和男女相处中确实有点贪心，但她本性不坏，对我也不错。人的一辈子很长，难免会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想通就好了。就像当初我陷入要孩子的狂热里，你不肯配合我，我就很生气，做出一些过分的举动伤了你。你也一样狠狠折磨我，让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程中谋看李南照脸色微变，看来真是被他那次拽去民政局吓着了。
他赶紧伸手来牵她的手：“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李南照又道：“我知道表姐对我的心态有些复杂，以前她待我好是举手之劳，现在我过得比她好，换作任何人都会有点儿难言的滋味。就像你的老板曾经在你最倒霉的时候帮过你，如果他现在突然破产了，他面对你时肯定也会有些心理落差，这是很正常的。”
程中谋点头赞同，人性的确如此。
李南照以前弱势艰难时，他还不认识她，自然也无法体会周明柔的雪中送炭在她心目中的意义。但是不管他再怎么理解周明柔，他还是不喜欢周明柔对李南照那种理所当然支使的态度。
就当是一个丈夫对于妻子的私心吧，哪有男人喜欢看到别人在自己老婆面前高高在上？
惯得她！
车子转过拐角，李南照又道：“如果在表姐遇到难处时，家人都不帮她，那还有谁会帮她？所以我是肯定要帮她的。”
“当然，人是会变的，我也不能保证她还跟过去那样，我会注意分寸。将来邵凯要是跟现任有了共同的孩子，他们的心态也会变的，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对乐乐尽心。我还是希望我姐能振作起来，以后接乐乐回来身边养。就算我帮我姐，也不该是现在。”
程中谋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想得比自己还透彻，就放心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不该现在帮她，那是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忙吗？”
李南照无奈叹气：“再说吧，让她清醒清醒再说。”
一声汽车喇叭声响过后，正在侍弄菜地的程母看到儿子、儿媳一起推门进来，惊讶道：“这会就回来了？我还没做饭。”
程中谋牵着李南照走进院子里，道：“妈，不用忙活，我们是回来接你去医院的。”
程母脸色一变：“老太太怎么了？”
李南照赶紧说：“妈，外婆很好，是有好事要接你过去。”
“老太太要出院了？”
小两口对视一眼，不知道是该现在跟程母说清楚，还是留着这个惊喜让外婆亲口跟她说。
程母看他们打眼风，急声道：“到底是什么事，你们倒是说清楚啊！”
程中谋只得说：“妈，南照怀孕了，外婆急着找你过去一起分享这个喜讯。”
程母整个人定住，一时没回过神来。
李南照看她的样子，简直跟外婆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李南照看着程母道：“妈，是真的，不是开玩笑。外婆想出院，医生不让，她待不住，想让你过去陪她一起给孩子取名呢。”
程母这才缓慢转过来，她盯着李南照问：“你们没骗我？”
“没骗你，你看，这是超声报告，我们真的有孩子，你要当奶奶了。”
程母也抢过报告单反复看，图片她看不出啥，但图片下的汉字她看懂了。
她的目光反复在那几行字上来回扫，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生怕自己看漏了。
片刻后，她眼眶泛红，眼里水光波动，道：“这是喜事！”
她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儿子百年后，身后凄凉无人收殓。
程母拾掇一番就随着小两口出门，一路上她都在沉默，神情里透着一股高深莫测。
程中谋有些忐忑，等信号灯时，他回头问：“妈，你干嘛拉着脸吓人？”
程母看他一眼，道：“你俩的工作这么忙，你哪有空照顾南照？要不你俩搬回家住？”
程中谋顿了顿，下意识瞥了一眼李南照，发现李南照也茫然地看着他。
他赶紧说：“妈，我们现在应付得来，以后再说。”
程母还想说服他，她突然想到年轻人大概不爱跟老人相处，只好说：“那好吧，我不是要干涉你们，只是担心你们没有经验。你们要是应付不过来，记得一定要跟我们说。”
李南照赶紧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