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欢本来就是想过来散散心的,闻言就默默地跟着简晓彤,往他们常去那个上头走去,一路上,两人也没怎么说话。
简晓彤没有问许欢生意上的事情顺不顺利,许欢也没有提这趟发生了什么。
两人到了山头,找了块枯黄掉的野草坪坐了下来。现在,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绿色的植物还没有发芽,山野之间并没有呈现生机勃勃的样子。好在这天风并不大,但仍有阵阵寒意袭来。
见简晓彤有点缩脖子的样子,许欢就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她披上。
简晓彤冲他感激地一笑,如果是以往,就这个笑容,已足以让许欢欢欣雀跃了,但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情,跟这荒凉的景色一般,一片破败颓废。
他俩坐着的位置,可以看见云桥镇的全貌。以前,许欢觉得好大好大的云桥镇,现在看着,就那么小小地匍匐在山脚下。过去,觉得跑起来好长好长的老街,现在一眼就看到了头。
简晓彤一边把玩着手中的俄罗斯套娃,一边微笑道:“许欢,你看,那条老街,咱们在上面走了这么多年了,那街上的瓦房还是瓦房,路上青石板还是青石板,它什么都没变,但我们却渐渐长大了。有时候,我一个人也会到这儿来看,就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事。经常还恍惚中觉得能看见,你们几个调皮鬼,山呼海啸地在街上瞎跑的样子。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简晓彤这不经意间地感叹,却一下触动了许欢,很多少年时的事情突然涌上了心头,他忍不住鼻子一酸,两行眼泪就无声地滑落下来。
简晓彤听他没有动静,侧头一看,见许欢竟然在那儿泪流满面,这样子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许欢居然哭了,这让她太震惊了。在简晓彤的印象中,这个人像是根本没有泪腺似的。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去想过,许欢也是会哭的。
她记得很清楚,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许欢不知道惹了什么祸,他爸许清平在大庭广众下,解下皮带就抽他,噼里啪啦一顿暴抽,旁边人看着都觉得痛。许欢居然只是跳来跳去地躲,既没讨饶,也没像别的小孩那样号叫。那时,简晓彤幼小的心里就认为,这蠢货,大概是个不会哭的动物。
而现在,许欢在她面前,不但泪流满面,而且竟然渐渐抽噎起来。简晓彤有些慌乱了,忙伸手替他擦去眼泪:“怎么啦?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这么难过?”
许欢在简晓彤温柔的话语里,瞬间崩溃了:“我被骗了……玛的,我被陈军骗了。晓彤,谁骗我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他。从小到大,你知道我为他打过多少架吗?陈叔也不跟我说实话……常强又不惹祸的,陈军老惹祸……还给我吃安眠药……他居然把我钱骗走了,钱我给他又怎样,不能这么骗我……”
从许欢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简晓彤勉强听明白怎么回事了,此时,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许欢,但她却能深深理解他的痛苦。于是,她把许欢的头搂了过来,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听凭许欢在她的肩膀上,呜呜呜地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
好一阵子,许欢才在简晓彤无声的安慰中,渐渐平息下来。如此一通发泄后,他心里的块垒终于消除了,这两天,他压抑得都快疯了。这时,觉得全身轻松了,他蓦地起身,对着云桥镇,发出一声长啸,只觉胸臆大抒。
简晓彤坐在那儿看着他,感觉现在看见的,才是一个最真实的许欢。
这时,许欢才回头,发现简晓彤肩膀的衣服,都被他的眼泪弄湿了一大片。
他顿时大窘,手足又开始无处安放了,在那儿难为情起来:“哎呀,晓彤,我怎么……哎呀,这件事,你可别跟任何人说啊,太丢人了。”
简晓彤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个人啊,从来就是死要面子。这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不过,你刚才那样子,真是把我吓了好大一跳。”
后来,又过了几年,刘德华出了首歌《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于是,每每许欢招惹到了简晓彤,她就哼唱这首歌,然后每次都可以让许欢落荒而逃。
不过,那天的许欢,从山上下来后,却是唱着另一首歌,大摇大摆地去了赵瞎子家的。“……冷雨扑向我,点点纷飞,千度高温波涛,由你涌起,个个说我太狂,笑我不羁,敢于交出真情哪算可鄙,狂抱拥……”
许欢每次到云桥镇,总是记得买点礼物去看望赵瞎子。这趟,他原本没心情了,但是现在,他和简晓彤从山上下来后,又觉得斗志昂扬了。
一见到赵瞎子那儿,他照例大呼小叫:“瞎老头儿,来来来,快给本少爷算个命,最近我运势不好啊。”
“这位贵客,您老是测字还是看相啊?”赵瞎子乐呵呵地配合他。
“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杰地灵一个人,当然是看相了。最近出了点儿状况。你快看看吧,有没有什么能转运的好东西,送一个给我。”
赵瞎子装模作样审视了他一通,然后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又焉知非祸……”
许欢又被逗得哈哈大笑:“得了吧,我的爷,你真是越来越不上进了,竟然给我背初中语文,好赖你也找两本高中教材看看啊。说了半天,全是废话。”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真理往往是废话,废话往往就是真理。”
“得了吧,你得了吧。我跟你直说了,本少爷这次,被很好的兄弟骗了钱,一大笔钱。你说说看,这是祸还是福?是祸的话,它又怎么个‘福所倚’?一天到晚地蒙事儿,我还不知道你了。”许欢此刻,心里面已经将这件事放下了,或者说,至少不感到那么难过了,所以索性直接问赵瞎子。
“唉,凡事都有因果的。”赵瞎子就叹了口气:“但是,有因未必一定有果,因和果之间,还有个缘。有了因,又有了缘,才会有果。好果、恶果,都是这样来的。”
许欢又是一阵大笑:“我就知道,跟你说了也没有什么用。”
那天,他离开赵瞎子家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什么东西自己隐隐要抓住了,又好像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因素。但他一时又想不出所以然来。不过他知道,回到云桥镇这大半天功夫,已经让他那颗被兄弟伤了的心,获得了极大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