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宋爷爷看不上这个孙女,但要是能借她跟贺家攀上交情,那她也算是有点用。这之后,他带着霜序来贺家做客的次数频繁起来。
贺郕卫长期不在家,他是冲谁来,目的昭然若揭。
贺家上上下下都分外不齿他的心思,但让大家分外纳罕的是,他们那位谁都爱搭不理的少爷,偏偏还真对宋家小姑娘有两分特别。
老林将这事汇报给贺郕卫,就连贺郕卫都倍觉意外。
“他喜欢那小丫头?”
老林斟酌用词:“谈不上喜欢吧,每次都使唤人家小姑娘,给他捶腿剥虾端茶送水的。”
贺郕卫更意外了。
家里十来个佣人,他也不缺人伺候啊。
“宋先生估摸着也看出来了,想拿这个小孙女讨好少爷。少爷年纪小,不懂这些心计,要不要防着些?”
彼时父子俩的关系已经僵硬多年,贺郕卫一不掺和别人家的恩怨是非,而不喜欢被人利用。但他沉默良久,最后却道:“难得他愿意搭理那小丫头,就别给他扫兴了。”
因为贺家太子爷的这一点点青眼,霜序在宋家的日子好过了些,佣人不敢再给她吃隔夜饭,照顾她也上心起来。
宋爷爷让人办好了她的转学手续,周内有人负责送她上学,周末送她去贺家玩。
八岁的霜序还不明白大人们那些复杂的城府与算计,贺庭洲是她在这个圈子里唯一一个认识的人,迷路的那个下午,他们曾经有过短暂的交集。
那个下午发生在她崩塌的旧世界与荆棘丛生的新生活中间,给不被两个世界所爱的她,留下了一小片陡峭的落脚点。
每个周末去贺家的那段时间,是她一周里唯一能感到一丝开心的时刻。
但那个哥哥总是冷飕飕的,还喜欢戳她的伤心处,他并没有同等地欢迎她,所以她小心翼翼地,不敢表现出来。
国内的事瞒不过远在欧洲的崔宁,年节时,宋勉之携妻女回国过年,霜序第一次见到她的生父,以及那个小自己两岁的妹妹。
宋勉之对她的关心浮于表面,崔宁看她的眼神里写着厌恶与抵触,霜序是一个敏感的小孩,她感觉得到,自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当天书房里爆发了一场争吵,崔宁对宋爷爷用霜序来攀交贺家这件事大为光火,宋爷爷责怪她心胸狭隘,不懂大局为重,霜序经过二楼都能听到他们的争吵声。
她沉默地往上走,想要回房间,眼前的光源却被挡住。
宋乐颜叉着腰站在上面,才六岁的小女孩已经将刻薄和跋扈写在脸上:“这里是我家,谁允许你上来的?你给我滚出去!”
霜序知道,这是她的家,不是自己的家,所以她识相地转身往下走。
宋乐颜却觉得不解气,跑下来推了她一把。
霜序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伤了腿,宋乐颜被宋爷爷训斥了几句,也仅仅是因为,受了伤霜序就没办法去贺家而已。
没人问过她疼不疼,医生为她处理断腿时,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护士。
那年的除夕夜,宋家人在别墅里团圆,她一个人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
隔壁病房也住着一个受伤的女孩,但她有爸爸妈妈陪着,还给她买了大大的蛋糕。
兴许是看她孤零零的可怜,小姐姐好心地请她吃了一块蛋糕,霜序捧着那块蛋糕红着眼睛说谢谢。
外面有人在放烟花,很热闹,她从窗户里看着,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热闹过后,世界慢慢安静下来,凌晨三点的深夜,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
她吓得坐起来,看着门口那道修长的影子,慢慢地,从那片漆黑里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贺庭洲倚在门框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开口时,是她熟悉的懒洋洋的声调。
“腿怎么摔的?”
霜序想答,眼泪却比话语抢先一步。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被抛弃的那一天流干了,那些日复一日无望的等待里,她明白了这个世界没有人爱她。
所以她不再哭,不再闹,饿肚子、被欺负,也只是沉默地忍受着。
可是今天她的眼泪又复苏了,从眼角无声地淌出来,很快就把医院的白色被单烫湿一片。
霜序明白,告状是没用的,没有人会为她撑腰。可她不过还是一个小孩,被人一问就委屈得不得了。
“我妹妹推的。”
宋家那点破事,家里的阿姨添油加醋已经快排演出一部话剧。
她听见贺庭洲发出一个嘲弄的音节:“真笨。”
她抽抽搭搭地:“我不笨。”
贺庭洲懒得跟她辩论,走过去把她从床上提溜下来:“我睡不着,下去给我堆个雪人。”
霜序布满泪水的脸上写着一片迷茫,现在吗?
十分钟后,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手套和帽子,拖着打着石膏的腿,吭哧吭哧地在深夜无人的院子里加班打童工。
无良地主叼着根棒棒糖站在屋檐下,监工。
她腿脚不灵便,团出来的雪球不是球,是奇形怪状的多面体,一大一小摞在一起,丑得别出心裁。
贺庭洲低头看一眼还没自己膝盖高的迷你小雪人:“满月了吗,就出来打工。”
霜序累得都出汗了,从花坛里精挑细选了两颗圆圆的鹅卵石给雪人做眼睛,一回头,贺庭洲已经把棒棒糖的棍子插上去当鼻子。
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把仙女棒给她,霜序两只手都抓满了,在璀璨的火光里“哇”了一声。
被送到宋家之后,她第一次露出笑容来,仰起小脸,鼻尖被冻得红红的,杏眼映着噼啪燃烧的火星,熠熠地生出光。
她很开心,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叫哥哥他不让,所以犹豫一下之后说:“贺庭洲,祝你新年快乐。”
贺大少爷乜她:“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
霜序觉得他难伺候:“那我叫你什么?”
他垂眸瞥一眼她因为出汗而微微发红的脸,奴役小孩一晚上的良心终于苏醒,大发慈悲地说:“叫哥哥吧。”
到底是个小朋友,半夜被人从被窝里薅出来的霜序很快就困了,坐在花坛边上栽跟头。身体往前一栽又一轻,离开了地面。
她努力撑开打架的眼皮,看到贺庭洲侧脸被女娲娘娘精心雕琢出的轮廓。
少年的肩膀不算宽阔,却已经足够八岁的她倚靠。
他托着她的腿,背着她走在深夜的路上,细雪咯吱咯吱地响。
霜序不知道医院的路怎么会那么长,她在贺庭洲背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她正发懵,贺家的佣人一脸复杂地站在床边,见她醒了便道:“睡醒了就起来吧,我带你去洗个脸,赶紧下楼。”
佣人帮她洗干净脸扎好头发,干干净净地带下楼,然后——霜序和贺郕卫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了客厅里。
贺郕卫特地挤出时间回来过年,哪想到他的好儿子给他准备了一个这么大的“新年礼物”。
他一身威严,肃着脸不说话时,震慑儿童的效果拉满,霜序紧张地小心脏打颤。
“她胆子比兔子还小,你把她吓死得了。”贺庭洲睡眼惺忪,顶着一头凌乱的黑发走下楼梯。
贺郕卫问:“这孩子哪来的?”
贺庭洲:“医院偷的。”
他理不直气倒挺壮,贺郕卫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你偷人家孩子干什么!她家里人知道吗?”
“她家里人知道还叫偷吗?那叫抢。”贺庭洲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呵欠,“我这个人很讲道理,不做那么野蛮的事。”
贺郕卫:“……”
你偷又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