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娘亲说,这是我爹爹。
萧沅翊坐在饭桌前木呆呆的看着萧延觐,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陌生与疏离,思绪早已飘到九霄外了。
“沅翊,过来端菜。”
黎青蒲的喊声让他回过神,还没起身,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爹先去起身过去了。
看着两人成双成对的走进来,萧沅翊低下头撇撇嘴,嘀咕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娘说,他要叫他爹,可这个陌生的称谓,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说出口,他也想喊的,到了嘴边就哽住了,所以干脆不叫。
所以自从这个‘爹’来了他们家里,他感觉家中氛围就变得不对劲,他突然开始喜欢去私塾读书了。
“沅翊,多吃点。”
看着一块肉被放到了碗里,顺着夹菜的人看去,这个‘爹’满目温和的看着自己,倒真有几分慈父的样子。
嗯?不对。
毕竟他曾经也觉得,娘也很温柔,直到她拿起板子痛打了他一顿。
以后不能是两个人揍他吧?
黎青蒲微微蹙眉,“你发什么愣,快吃啊。”
萧沅翊端起饭碗快速扒拉了几口,吃的嘴里鼓鼓囊囊的,然后抓起布袋,“我去上学了。”
随后一溜烟的功夫就跑不见了。
萧延觐有些失落的看着他跑远,垂头丧气,“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黎青蒲手搭在他手背上,轻声道,“他只是不熟悉你。”
从他出生至今十一年,父子二人都没见过面,如今突然出现一个人说是他爹,换谁也一时难以接受吧。
“他会喜欢我吗?”萧延觐眼中有些小心翼翼,活这么久,难得心里有这种没自信的时候。
黎青蒲失笑,“他本就很喜欢你,你差人送来的物件他都好好收着呢,连我都不肯给。”
萧延觐微微敛眸,有些低落。
他哪里送过什么好玩意呢,就算有几件值钱的东西,却也无法弥补欠缺的父爱。
微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河边的垂柳。四周宁静的只有鸟叫声,萧沅翊孤独的身影静静地坐在河边。
他的眼神游离,望着远方的河流,思绪仿佛也随着河水缓缓流淌。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内心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萧沅翊!”
闻声,思绪拉回,他回头看去,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胖子向他跑来。
这个人是他的好朋友,隔壁村孙阿伯的小儿子,孙遇礼,和他一样,调皮捣蛋,臭味相投。
孙遇礼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你今天怎么不去上学啊,周夫子又要找到你家里去了。”
萧沅翊百无聊赖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河面,“我爹回来了。”
孙遇礼显然一惊,“你真有爹啊?”
闻言萧沅翊如刀子般锋利的眼神噌的看向他,孙遇礼赶紧捂住嘴,解释道,“我从小跟你一起玩,没见过你爹嘛,我以为……”
说着说着他又捂住嘴了,至于他以为什么,不言而喻。
萧沅翊也不恼,就是有些郁闷。
孙遇礼也不爱上学,俩人一合拍,干脆逃学出去玩了。
一直到了夜里,两人还没回来。
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萧延觐夫妇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刚要出门去寻他,就遇上了匆匆跑来的孙大哥。
孙大哥一脸焦急,说孙遇礼也同样没回来,听有人说,看见他们去了西边的乱舟山,那山上可是有野兽的,两个毛头小孩,若是遇险,岂不是凶多吉少。
黎青蒲听到后差点没站稳,被萧延觐立刻扶住,站稳后,来不及多想,便要去乱舟山寻他。
萧延觐一把拉住她,“你在家等着,我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黎青蒲忽然有些恍惚,不安的心在这一刻也隐隐有了一丝平静。
这么多年她适应了自己一个人带着沅翊,最多也就是怀安帮衬她,如今她的依靠终于回来了。
乱舟山上,萧沅翊和孙遇礼相互搀扶着,慢悠悠的走着。
说来也倒霉,两人在山上失足摔了一跤,一人摔伤了左腿,一人崴伤了右脚,两个人还刚好对称,凑出一双完整的腿来。
没走几步,又摔倒在地,四仰八叉。
孙遇礼气的坐在地上不起来了,“我不走了,也不累死,也要摔死了。”
萧沅翊淡定从容的看着他,“你还知道累死摔死,那你知不知道你不走还会在这饿死,还会被野狼野猪吃了。”
孙遇礼看向他,四周漆黑又寂静,不自觉的隐隐有些害怕起来,眼泪顿时涌上来,“我不想死啊!”
萧沅翊上前捂他的嘴,“你小声些,会引来野兽的。”
果不其然,随之被萧沅翊捂住嘴,四周重回寂静,森林深处隐约传来狼啸声。
孙遇礼吓得一颤,浑身忍不住哆嗦,两人屏住呼吸,再向四周看时,月光下,不知道几只反着光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寒气逼人。
孙遇礼颤颤巍巍的问,“沅翊,那是狼吗?”
毕竟是十一岁的孩子,就算之前再大胆,此时萧沅翊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狼慢慢逼近,向他们走来。
萧沅翊环顾四周,轻轻拉住孙遇礼的胳膊,轻声对他道,“一会儿我们往西南跑,那里有个山洞,我们躲进去。”
“啊,我不敢啊。”
萧沅翊一咬牙,“不敢就等死。”
说时迟那时快,萧沅翊一把拉起孙遇礼,两人此时也顾不上腿伤,拼命的往山洞里跑。
快到山洞时,孙遇礼摔倒在洞口,萧沅翊回头看去,狼在一瞬间扑了上来。
忽然,一把剑鞘从不知道什么方向掷出,重重的砸在了野狼头上,野狼瞬时间被重力推出,摔在石壁上,吃痛的嗷叫一声。
两人还来不及反应,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上来,锋利的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利落的身影在狼群中厮杀,血光乍现,片刻后,几只狼死伤在地,剩下的慌忙逃窜。
此时,萧沅翊看清了此人的样貌。
迎着月光,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雕刻般冷峻,剑眉星目,鼻梁高耸,黑夜中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萧沅翊认出来,这是他爹爹。
黑夜中也看不清两人伤势,萧延觐直问,“你们还能走吗?”
刚才的场景看的孙遇礼眼花缭乱,方才还恐慌不已的眼中满是崇拜,“大侠,你是老天派来的吗?你好厉害啊大侠!”
“他腿摔伤了,走不了。”
听到萧沅翊的话,萧延觐背起孙遇礼,“我背着他,你慢些跟着我,我们先下山。”
萧沅翊捡起一根木棍撑着,一瘸一拐的跟在他后面。走了没多远,怀安和孙大哥也赶了过来。
孙大哥见状连忙接过孙遇礼,一边背上他一边责骂不停,虽是如此,却也听得出满满的心疼。
萧延觐回头看向萧沅翊,父子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接着萧延觐背对着他蹲到他眼前,“上来。”
这场景让萧沅翊愣住,他木呆呆的看着这个宽厚的后背,心似乎被什么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欣喜。
看他愣着不动,一旁的怀安夺过他手上的木棍,把他推到萧延觐背上。
靠在这个脊背上,原本感觉夜里很冷,此刻却慢慢的感到温暖,心似乎被融化一般。
从小到大,他都不知道有父亲的感觉。
小时候看着别人被自己的爹爹背着,他也忍不住的幻想,他的爹爹是什么样的,被爹爹背着又是什么样的。
今日才知原来爹爹的后背是这样的温暖踏实。
从下山一直回到家里,萧沅翊都没说话。
黎青蒲见两人回来,远远的就迎了上来,看着儿子灰头土脸的模样,本来想训斥他一顿,此时也只剩心疼了。
沅翊的脚扭伤了,萧延觐递给他一块帕子让他咬住,二话没说手握住他的脚掌,手间用力,只听萧沅翊大叫一声,扭伤的脚踝被接好。
“你轻些!”黎青蒲看儿子疼出了一脸汗,立即搂住儿子,有些嗔怪道。
萧延觐抬头瞧了他一眼,小脸煞白,确实可怜。但还是道,“轻些不长记性。”
尽管是责备的语气,但不知为何萧沅翊心中却泛出一丝暖意。
晚上睡不着,起来方便的时候看见萧延觐坐在院子里用药碾子在研磨什么,萧沅翊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在忙碌。
看着他此时低头认真做事的模样,还有在乱舟山上挡在他身前时的背影,与他想象中的父亲好像差不多,又好像更好,反正他心里很喜欢这个人,却又羞于表达。
此时萧延觐也看到了他,两人对视一眼,萧延觐笑着招了招手,“过来。”
虽是有些局促,但还是佯装大方的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他在做什么,撵了许多他不认识的药材,摆放的还挺整齐。
“以前我跟你娘认识一个神医,和他学了一些皮毛,这些药治外伤都很管用,你明天记得给遇礼送去一些。”
萧沅翊看着那些药,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神医?怎么没听我娘提起过。”
萧延觐眼梢轻轻挑起,眼波流转,回想起那些年的事情,时间之久远,都有点像上辈子的事了。
安茹、吴飞仪、那日苏、达旱、还有小话痨的姑娘阿依,一张张鲜亮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恍若隔世。
半晌,他低头轻轻一笑,温和的眸子看着萧沅翊,“你不知道的人和事还有很多,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讲。你也会有自己的人生,会比我们更精彩。”
萧沅翊一愣,看向他的眼神有些错愕般。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惊讶于与他说起这些话的是父亲,还是在这一刻对未来有了憧憬,总之在此时此刻,心中像被人戳到,忽然清明了许多。
萧延觐拿过他的胳膊,轻轻给他的擦伤上药,一边上药一边道,“我这些年欠你们许多,我有我的苦衷,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和你娘,我也是初为人父,你要多包容。”
“我知道。”
萧延觐手一顿,有些迟疑的看向他,等待着他要说的话。
萧沅翊眼中充满着坚定,“娘和我说过,你是在做很伟大的事,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这些话从个孩子嘴里说出来,萧延觐不禁心中有些苦涩,他才不到十二岁,竟这样的懂事,想来蒲儿也是悉心教导。
想到这十二年,她一人抚养孩子,何其辛苦。
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她了。
上完药,见萧沅翊打了个哈欠,萧延觐收起眼前的东西,起身道,“快回去睡觉吧,不早了。”
看向父亲离开的背影,萧沅翊匆忙站起来,嘴几欲张了张,喊出一声,“爹。”
萧延觐那原本坚定有力的步伐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一般,猛地停驻下来。只见他的身子微微一颤,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子,目光一点点地移向站在身后的萧沅翊。
当两人的视线交汇的瞬间,萧延觐的眼眸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惊诧和感动。
自从他回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听到从萧沅翊口中喊出“爹”这个称呼。
这个称谓对他来说还有些陌生,还有些不适应,可就这样简单的一声,竟让心弦触动,久久不能平复,甚至还有些感到措手不及。
萧沅翊看着眼前的父亲,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他那双明亮如星辰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轻声问道:“明天您能不能教教我武功呢?”
萧延觐静静地凝视着儿子那张充满朝气和希冀的脸庞,过了好久才终于回过神来。
半晌,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暖而欣慰的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