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到江边，三三两两的人错落在远处，晚风卷动着倒影中的霓虹灯，空气里飘浮着桂花的香气，有这么一瞬间寻望再次意识到，秋天真的到了。
在公园的移动餐车上买了两杯热咖啡，靠在栏杆上，听着随影啼笑皆非的叙述，寻望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嗯……所以火车上那个人叫黄一铜，他在明城确实背靠大树，产业不小，一句话就让你上了剧院的黑名单。”
随影脸上过于浓墨重彩，令人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始终是飞扬的，听不出一丝失落：“总之，就这样了，我打算在这多赖几天，想想办法。”
“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地头蛇不好惹呢。”随影点了点正趴在她手掌心睡觉的余烬的头，小蜥蜴今天戴着礼帽打着领结，看上去挺精神“车到山前必有路，暂时先别担心太多了。”
寻望眼前掠过她经纪人怒气冲冲的脸：“……你加油。”
“嘶，要不要去逛逛街？”随影抿了口咖啡，哆嗦了一下“你急着回家吗？”
寻望摇摇头。
“那跟我一块儿去！”她咧开涂得颇为夸张的小丑式的嘴“我们去街头表演！”
“……我也去？”
随影嘿嘿一笑：“当我的助手，怎么样？剧院不能演，我们就上街演，魔术是自由的！”
“哈啊……”寻望审视一番自己身上的制服“你确定？”
“相信我，我有办法。”随影眨眨眼，拉着他扬起披风“大变活人！”
寻望只觉得视线一花，胃里泛起想吐的恶心感，缓了一分多钟才站直身体，此时他们竟然已经到了市中心的街头，人群熙熙攘攘，高楼大厦闪烁着绚烂的灯光。
“我开始好奇你的能力了。”寻望一口把咖啡喝完。
“大变活人吗？没有那么神奇，最多只能移动十公里以内的距离，还必须在目标地留下魔术道具。”她说着蹲下来，从消防栓上解下一条飘动着的丝巾“锵锵~比如这个。挺经典的道具吧？”
她拍拍手掌，丝巾消失，接着她张开嘴，从里面扯出比原先长数十倍的布条。只这么一下，周边就已经有些人驻足观看。余烬睡醒了，爬到她高高的礼帽上向观众打招呼。
寻望一顿：“这就开始了？我……”
他咽下了剩下的话，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上已经不是审判官的制服了，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套熊玩偶装，然而他却毫无笨重感，仿佛什么都没穿。
随影露齿笑道：“障眼法！只能欺骗视觉，不代表你真的穿了哦。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表演了吗，熊先生？”
“我没有选择权吧。”寻望失笑，站到她身边“指挥我吧，魔术师。”
“表演开始！”随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魔法棒，朝着夜空一点“愿所有人度过快乐的夜晚！”
话音刚落，只见从高空飘下无数的花瓣和气球，还不知从哪里打下来一束追光灯，直直照亮欢笑的她，人们惊呼着看向她，小孩们更是尖叫着拍手。
街道很快就水泄不通。
寻望的工作很简单，只需要配合她拿一些道具，或者钻进什么盒子里，耳边热闹至极，但他却罕见地一点也不觉得吵。因为人们的确很快乐。
这位年轻的魔术师天生就具有成为视线焦点的能力，她的感染力顷刻间就可以影响所有人。或许是出于职业的自尊心，表演时，她的能力只用来渲染氛围，比如用障眼法变出假的气球、烟花、花瓣等等，真正的表演全部纯靠机关和技术。她随身携带的提箱简直是个百宝箱，里面装着无穷无尽的道具，像里面另有一片天地。
寻望站在魔术师旁边，脑子里几乎毫无杂念。他看见人们来来去去，哭泣的小孩得到了满满一罐糖果，路过的情侣惊喜地发现口袋里出现了玫瑰，被选中的少女被披风带着飞向空中……她还很会耍小丑的把戏，能用自己的头顶球，能用肢体演一场毫无形象的滑稽剧，令观众捧腹大笑。
魔术是自由的。
寻望想起她说的这句话。
他呆呆地站着，被笑声淹没。他为这纤细的身躯所爆发出来的生命力而震慑。
直到这场持续近三个小时的演出结束，他依旧没有彻底缓过神来。
“熊先生，看镜头！”随影搭过他的肩笑道。
寻望看过去，就见她拿着自拍杆，嘴咧开很大：“初次表演纪念，你也要笑哦。”
于是他扬起唇角。不是往常的难以捕捉到弧度的微笑，而是真正的快乐的微笑，眼睛弯弯，显而易见。
他在回酒店的路上收到了随影传来的照片，他们因此交换了号码。
随随便便就没影：“今天谢谢你拯救了我的坏心情，照片请查收。[兔子鞠躬]”
照片里他还穿着熊玩偶的衣服，不过为了拍照，随影取消了头罩的障眼法，只给他变了一对熊耳朵的发箍，余烬也趴在他肩头，仿佛在微笑。车水马龙的城市绚烂而繁华，观众们朝着他们鼓掌，像看了一场多不得了的表演，而他们则是世界的主角。
随随便便就没影：“像不像大明星？[兔子抬墨镜]”
“托你的福。”寻望噗嗤一声笑了。
吵闹远去，他却仿佛还能听见那些声音。忙碌了一天，疲惫终于尽皆涌上来，他回到房间，差点在沙发上睡着。
挣扎着爬起来，寻望看着手机，突然点开了通讯录，找到晋云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照片发了过去。
那边立刻就有了回复：“魔术师的熊助手，太可爱了亲爱的。”
紧接着又传来一条：“怎么认识随影的？关系好像很好呢。”
寻望挑挑眉：“你也认识？”
“她最近在不夜城炙手可热。我要不要也去学几招？”
“为什么？”
“为了不在你的朋友队伍里掉队。”
寻望唇角一抽，沉默了好半天才回复：“[猫猫黑线]。”
“我要继续工作了，谢谢你给我分享照片，以后也要经常给我发消息，我总是很好奇你在做什么，一切顺不顺利。晚安，好好休息^ ^”
晋云声打完字，把手机关上，唇边的笑容收敛，他扯了一下领带，目中寒光毕现：“不好意思，处理了一点事，我们可以继续了。”
宽阔的会议室里，长桌边数十个人噤若寒蝉。昏暗的灯光下，地上遍布鲜血。坐在主位的青年轻叹一声，缓缓站起来，美丽无比的脸此时却无端令人胆寒。
他端详着手里的枪，轻声细语：“还有两个人，现在站出来还能少受点罪，一定要我一个个找过去吗？”
看着不敢吱声的众人，他将枪口随手抵在了邻座男人的太阳穴上，此人当即发起抖来，冷汗汩汩流下。
晋云声熟练上膛，勾起毫无感情的微笑：“就从你开始？”
“饶命，饶命，大少爷，真的不是我！”男人面色惨败地一骨碌从椅子上滚下去，狼狈地跪倒在地，抱着他的脚磕头“求您，求您放过我。”
晋云声温柔悦耳的声线如恶魔呢喃：“我不要呢。”
语毕，枪声炸响。
男人紧闭双眼，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他颤颤巍巍站起来，看见自己旁边的人还坐在原地，但额头已经出现一个血洞，他的眼睛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依旧能从他眼中看出浓重的恐惧。他脚一软，险些又倒下。
晋云声把枪放下，看了眼钟：“要十二点了，我和家主约好今天找出所有老鼠，还剩五分钟，你们猜，下一个是谁呀？”
众人面面相觑，无数的眼神在桌上交换，晋云声靠坐在桌边，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他今天穿着剪裁合体的三件套，肩上披着的昂贵风衣和裤腿一样在往地毯上滴血，大片的红色暗影散发出刺鼻的血腥气。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桌上，嗒、嗒、嗒，如最后的倒计时。
寂静中，他漫不经心地低声喃喃：“我也不保证我的名单完全准确，最好的办法是一个都不放过，你们也这么觉得吧？”
一瞬间，所有人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唇角勾起：“晚安，各位。”
“救命，救命啊！”一群人猛地站起来，不要命般冲向大门，把紧锁的大门撞得砰砰作响。
枪声像雨点一样落下。
许久，大门打开，晋云声踩着蜿蜒的血迹缓缓走出，他摘下手套，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是的，父亲，我已经处理好了。一共三十只老鼠，相关的线索全部拷问完毕，他们互相之间串通的情报很有限。”他上了车，一边打电话一边摆摆手，身后的别墅当即陷入火海“我现在动身去迷雾地找[那位]。”
通话结束，车子已甩开火海很远，深夜的山路一片黑暗，只有车灯照亮一小片道路。晋云声的脸沉浸在阴影中，他强压下反胃感，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直到手指不受自己控制地打开手机，点开新保存的照片。
他的指腹轻轻扫过少年含笑的脸，长长吐出一口气。
漂亮至极的唇贴在屏幕上，他眉眼间的戾气倏然消散。
“谢谢你，我活过来了。”他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