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德坊一座荒宅中,岳云抱着红缨枪,独自坐在篝火旁。
自被从六皇子府赶出来后,岳云像无头苍蝇般在长安城中乱转,却始终没有找到夏长风二人,只能暂时到这处一早定好的据点傻等。
破洞的窗纸中投入丝丝沁人的秋风,岳云只以为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却不知黑暗中的房梁上正有一双明眸在无声注视着他。
院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岳云惊喜的抬起头,就见得夏长风跟五斗老人一前一后推门走入,五斗老人的肩上还扛着一名黑袍人。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打算抛弃我了呢。”
岳云憨厚的脸上显得委屈巴巴,夏长风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就是面色一皱。
“若我们舍了你,即便完成任务回去,必定会受到四公子的严惩,三人一同入京就一个都不能少!”
五斗老人笑呵呵的走上前,将扛着的星日马随意扔到干草垛上,白色面具早已不见,只有一张惨绝人寰的脸。
岳云小心翼翼打量片刻星日马满脸的伤痕。
“弄死了?”
五斗老人坐到篝火旁,从背上的包裹中解下千机椟抱在怀中。
“星日马本就已经半死不活,老朽催了他的百会,神庭两处大穴,暂时控制他盗得千机椟,如今油尽灯枯已经咽气了。”
五斗老人一手点穴功夫出神入化,强行摧毁了星日马的精气神,使他道出了此次入京的目的,正是为了千机椟与龙胆照银枪。
夏长风看了一眼造型奇特的千机椟。
“可惜龙胆照银枪还在六皇子手里,我们若说对他不利,怕是会引得四公子重罚。”
武斗老人拍了拍质感温润的千机椟。
“无妨,既然割鹿楼如此看中这东西,咱们带回去也算大功一件,届时公子手上就能有更多筹码。”
岳云挠着头想了半天问道。
“一个石盒子,一杆兵器,割鹿楼拿来有何作用?”
夏长风与五斗老人对视一眼,二人皆露出些许诡异的笑容。
“这就得去问一问当年的旧人了。”
待得三人离开这所荒宅后,一直隐没在房梁上的余福才无声落地,看了一眼草堆里星日马的尸体,余福神色晦暗的急忙遁入夜色中。
大相国寺钟鼓塔,自燕王将身上的龙气渡还给萧策后,看管塔楼的守卫力度就松懈不少。
钟鼓塔外围一片宽阔的草地上,只有时不时巡逻而过的武僧和甲士。
二楼禅阁中,原本堆积的白骨早就被收敛干净,燕王萧世绩枯坐蒲团之上,捻动佛珠闭目聆听。
燕王的对面,坐着大相国寺主持宝静禅师,正在一字一顿为燕王讲禅。
“王爷,这篇大日如来心经,可否对您有所裨益?”
宝静禅师讲解完经文后,将经书推到燕王的蒲团前。
燕王缓缓睁眼,眼神平静却暗藏幽光。
“无用啊,我心中仍旧贪嗔弥漫,难以得安宁自在。”
宝静禅师也不见气馁,十数年如一日的度化,燕王的心结依旧根深蒂固,毕竟曾是醒掌天下权的边疆亲王,且曾距离那至高无上的位置那么近,束缚住燕王的自由容易,像让他彻底顿悟却是难如登天。
这时宝静禅师褶皱的眉眼间突然一顿,沉声向着身后说道。
“不必藏头露尾,老衲已经发现你们了。”
燕王萧世绩也是面色如常,但眼底已逐渐有紫芒翻涌。
楼梯处的阴影中,走出三名高矮不一的人影,五斗老人捧着千机椟缓步走到烛火明亮处。
“见过燕王殿下,见过宝静大师。”
燕王在看到千机椟的刹那,并未显出意外的神色,反而有些轻松的说道。
“割鹿楼的人?”
如今燕王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无论割鹿楼是继续利用他,还是说来杀他灭口,萧世绩都泰然处之。
但五斗老人却是摇了摇头。
“我等奉萧四公子之命,护送燕王殿下离京。”
这次燕王总算露出玩味的笑容。
“萧四?莫非是老二废掉的那名嫡次子?”
五斗老人微微颔首,躬身一拜。
“四公子欲请王爷出山,共谋大业,斗胆劳请燕王移驾。”
燕王四肢尽断无法活动,但身体还是笑得发抖。
“哈哈哈哈,本王在兄弟间排行第四,如今这一代的四皇子竟也是个不甘人后的,莫非我萧室的祖陵风水有问题不成?”
见燕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夏长风目光一凝,长剑出鞘半寸,若燕王不从他打算直接用强。
可夏长风稍稍显露出敌意,燕王的嘲笑声倏的一顿,接着便是眼中有紫鸿乍现。
呼——禅阁如平地起风,一道微不可察的气息自夏长风面前拂过。
紧接着夏长风的双手僵直,站立原地一动不动,面上已显出了滔天的惧意,似乎看到了难以名状的恐怖场景。
岳云略显迟钝,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下意识就想伸手拍拍夏长风,却被五斗老人厉声阻拦。
“岳云!别动夏长风!否则他会心神溃散的!”
接着五斗老人眼眸微沉,老腰弯的更低。
“王爷的幻神障越发精深,老朽惶恐,夏长风无礼莽撞是他不对,还请王爷收了神通吧。”
岳云不可置信的看着燕王,没想到这名四肢尽断的藩王,竟还能有如此恐怖的能力,只一个眼神就硬控了夏长风!
燕王闻言冷哼一声,夏长风方觉大梦初醒般从幻境中解放出来,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方才燕王使他遁入刀山火海的炼狱中,他只觉身体在寸寸湮灭。
“属下无礼,请燕王殿下恕罪!”
夏长风变得乖顺,行礼的幅度比五斗老人更加虔诚,难怪四公子三令五申,绝不可得罪燕王,否则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燕王没有再理会夏长风这种喽啰,而是神色淡漠的看向身前始终一言不发的宝静禅师。
“本王要跟他们走,主持可要拦阻?”
宝静禅师的面色同样古井无波。
“老衲无能,拦不住。”
宝静自然不是再说夏长风三人,而是燕王一旦全力施展幻神障,即便佛法高深的宝静一时间也无法脱困,届时还有可能将寺中无辜的僧众牵连进来枉送性命。
燕王淡淡的颔首,接着便朝后方的岳云说道。
“那个憨不溜秋的小子,过来背着本王。”
岳云硬着头皮走到燕王面前,俯身托起燕王瘦骨嶙峋的身体,期间紧张的心跳如擂鼓。
“小子,别怕,本王对自己人还是宽仁的。”
岳云讪笑着咽了咽口水,将燕王当作神像般恭敬的背在身后。
“王爷,待会儿下楼梯可能有些颠簸,还请见谅。”
夏长风与五斗老人一左一右,护送着燕王走向楼梯口,这时背对楼梯的宝静禅师又悠悠出声。
“王爷,此去一别,您真的会万劫不复,谨慎呐,谨慎呐。”
感受到背上的燕王身子紧绷,岳云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就听燕王淡淡的回应道。
“主持可如实转告皇帝,本王今生虽无缘大统,但他也得尝尝先帝当年,眼看子嗣相杀的滋味。”
五斗老人与夏长风都是神色晦暗,如今执念缠身的燕王,会不会就是他日的萧四公子?
当三人簇拥着燕王走出钟鼓塔大门,夏长风望见前方空地上站着的数道人影,苍啷一声拔剑出鞘。
“六殿下,你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