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笔,方景凌打开下一卷宗。
励建文见方景凌只思索片刻便提笔疾书,心下好奇,低头看方景凌写的内容,眼中慢慢浮现惊异神情。
这二王爷,竟如此敏锐。
这番推断倒是合情合理,就是不知道计策应不应。
如此想着,励建文侧头看方景凌正在看的卷宗。
这是清原县报上来的一桩杀人案,因为存在明显疑点,刑部堂官已决定发回重审。
励建文知道,这应该是手下听了他的话,特意送来的简单案件。
为的是让二殿下发现疑点,不至于说送来的案件全部处理不了,那样二殿下面子上就太不好看了。
励建文本已打定主意,如果二殿下连这么明显的疑点都发现不了,那他就开口,不经意地点拨点拨二殿下。
可是……
励建文又看了看方景凌刚刚写的文书。
二殿下可能看不出吗?
方景凌眉头微皱。
清原县有一庄稼汉吴井,他性格和善,与村民相处融洽。
前些日子,与吴井结婚的七年的妻子被发现死在家中,头颅不翼而飞。
吴井回家时,被几名村民抓获,并扭送县衙,经县令审讯,吴井招供,认罪画押,清原县将此案报送刑部复核。
“励尚书,这件案子是准备发还重审的吧?”
励建文怔了一下,附近假装工作,实则偷听的堂官也都纷纷侧目。
这二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励建文惊讶看着方景凌,“二殿下为何有此疑问?”
方景凌将卷宗推到励建文面前,“此案疑点颇多,卷宗上翻折痕迹明显,说明有不少堂官翻看过该卷宗……”
说到这,方景凌捏起卷宗一角,另一手指了指卷宗上的一处细小墨渍。
“此处墨渍很浅,却已透纸背,显然是堂官刚落笔,却又被什么事打断了,随后擦掉墨点所造成。”
听着方景凌的话,几位堂官偷偷对视一眼。
这件案件是他们早上从一位堂官手上要来的,那时候堂官的笔尖已经触到纸上,被另一堂官叫住,墨点并不大,而且他们用棉帕擦拭过,一般人并不会注意到,即便注意到,也大多会觉得只是点污渍。
这二殿下也太敏锐了。
励建文有些尴尬,只好岔开话题,“二王爷说此案疑点颇多,不知有何疑点?”
“清原县说,吴井与妻子结婚七年,未曾生育一儿半女,吴井心生怨恨,愤而杀妻。
疑点一,吴井如果如此介意妻子不能生育,他大可以休妻再娶,犯不着杀人;
即便吴井杀了妻子。
正常人为了逃脱罪责,定会想方设法隐瞒,或说妻子是病死的,或说妻子回娘家,然后找机会抛尸。
当然,也可能是吴井与妻子爆发激烈争吵,一时性起,激情杀人,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何要砍下妻子头颅呢?
如果是为了泄愤,那么后续会有两个可能。
第一,吴井为了躲避官司,畏罪潜逃;
第二,吴井是条好汉,已做好为妻子偿命的准备。
可卷宗上说,吴井是回家时被村民抓获,那么就不是第一种可能……”
一名堂官提出质疑,“也可能是吴井刚逃到一半,发现忘了拿盘缠,所以回头。”
方景凌转向堂官,“正常人杀了人,如果要躲避罪责,必然会处处小心谨慎,卷宗上说,吴井被抓的时间是白天,而且背着锄头,这不符合常理。
若真是忘拿盘缠或其他重要物品,想要取回,也应该趁晚上夜深人静时。”
堂官点头,“下官没有看过详细卷宗,不知还有这些细节,贸然发问,还请王爷勿怪。”
“谈不上怪不怪,讨论案情而已。”顿了顿,方景凌接着诉说推断,“既然不是第一种可能,那还有第二种可能,吴井已经做好偿命准备。
可卷宗上写得明白,吴井是被村民擒获,并扭送县衙,经县令审讯后才认的罪,因此,也不是第二种可能。
此疑点一。
卷宗上说,吴井性格和善,与村民相处融洽。
大家想象一下,你们身边有一个老实人,他跟你们关系都不错,有一天,他家里出现一具尸体,那么,你们会第一时间怀疑老实人杀人,还是会觉得是外人杀人?
你们再想象一下,如果你们觉得这个老实人是个杀人的凶徒,那么,你们是会远离他,还是英勇的上前抓捕他?
那几名村民为何会如此积极?又凭什么认定,是吴井杀妻?
此疑点二。
疑点三,尸体留在家中,唯独头颅不翼而飞,行凶者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疑点四,吴井的供状,用词含糊不清,缺乏细节,且无情绪起伏,多半非吴井本人供述,很可能存在屈打成招的情况。”
堂官们对看一眼,纷纷点头,励建文眼中浮上几分敬佩。
“二王爷只匆匆数眼,便能看出如此多疑点,真明察秋毫也!”
“励尚书谬赞了,此案疑点明显,堂官们多半早已看出破绽,只是不小心,当成难决案件拿了过来罢了。”
见方景凌主动给了台阶,励建文连忙就坡下驴,唤过刚才送卷宗的堂官。
“二王爷的分析你都听见了?此案疑点众多,发还重审……”
方景凌补充道:“吴井和妻子婚配七年,未有生育,乡野小村,大多看重传宗接代,吴妻多年未育,与吴井多半感情不睦。
我怀疑,吴妻在外与人有私。
此外,抓捕扭送吴井的几名村民颇为可疑,很可能是收人钱财办事,照此推断,若存在情夫,这情夫定然颇有财力。”
“将二王爷的推断写在批复上。”
“是。”
方景凌又看向励建文,“励尚书,照我们刚刚的推断,清原县令很可能存在屈打成招的情况……”
“二王爷放心,我马上让人给当地按察司去函,让其行监察之事。”
方景凌点头,刚准备看第三份卷宗,一名堂官走了过来,递过来一份案卷,“请二王爷看看此卷宗。”
方景凌接过卷宗。
庆安府有位道台的公子,不久前娶了个外宅,外宅过门没多久,道台的公子便猝然死亡。
道台伤心欲绝,一口咬定是外室杀害其子。
然经过仵作验尸,道台公子虽死状异样,却并无被谋害的迹象。
因此,衙门沿用外室说法,认定道台公子是患气鼓症而死。
道台不服,于是将此案闹到刑部。
看完卷宗,方景凌若有所思,脑海中回想起以前查资料时,看过的一篇古代断案故事。
略一沉吟,方景凌开口问道:“庆安府仵作验尸,可有查验死者鼻孔?”
堂官愣了一下,“王爷稍等,下官看看验尸记录……”
片刻后,看完验尸记录的堂官回道:“回王爷,不曾。”
方景凌道:“既如此,可着仵作重新验尸,重点查验死者鼻腔。”
堂官虽不解,但还是一口答应,“是……”
堂官回位,励建文小声问方景凌,“王爷此举何意?”
方景凌回道:“我曾听说过一种杀人手法,若在人的鼻孔内钉入利钉,直通脑门,便能不留痕迹的致人死亡。”
励建文看方景凌,眼含惊异,“二王爷见多识广,博学多才,让人佩服。”
方景凌暗暗无语。
刑部尚书不是技术岗么,这励尚书的技能点不会都点到拍马屁上了吧。
“励尚书谬赞了,是否如我猜想那般,还需验过才知道。”
励建文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方景凌礼貌笑笑,低头看第三份卷宗。
栖山府洪山县有一对夫妻,和婆婆一起生活,家庭和睦,其乐融融。
两个月前,一家三口在家里葡萄架下吃饭,妻子和婆婆吃素,丈夫吃鸡。
当天晚上,丈夫突然暴毙身亡。
当地里正觉得事有蹊跷,便上报官府,官府派出仵作验尸,结论是中毒身亡,又将吃剩的肉鸡喂给土狗,土狗中毒毙命。。
县令陈昌华推断是妻子与外人通奸,下毒谋杀亲夫,命人将妻子逮捕,经过审讯,妻子对下毒谋害丈夫一事供认不讳。
看到县令的名字,方景凌颇有些意外,陈昌华正是自己路过西江时,顺手处理的陈县令。
励建文的声音响起,“二王爷,这件案子本没有太多疑点,但奇怪就奇怪在,此案受害者的母亲,也就是案犯的婆婆,一直替媳妇喊冤,还闹到了栖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