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我们不肯干活,炊事班正在做早饭嘛。”李娟眼圈通红,好像遭到了什么不公平待遇,站在原地又是跺脚又是抹眼泪。
站在她旁边的宋玲也没好到哪里,心情特别糟糕,平常她住在部队大院那便是最悠闲的军嫂。
一年365天难得见她开火做饭,除非她家男人训练之余,得空偷溜回家,把炉子的蜂窝煤生好给她做饭。
老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前年,她男人偷溜回家生火做饭,这事被其他军嫂举报,结果是宋玲的男人被团部点名通报批评,宋玲那自诩‘民国宋氏千金’后代的派头才有所收敛。
但今天一见,也没见改好。
徐长河看大院这帮女人不顺眼很久了,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她们,“你们要明白,这次部队选拔你们几个军嫂来到战地,你们起码得干好卫生员的本职工作!”
“这不止关乎你们将来在大院的生活,更关系到你们的男人。态度不好的,不肯吃苦做事的,最终结果是害到你们男人头上,该降职降职,该降工资降工资。”
还以为徐长河吼完就会滚出去,然而他并没离开病室的意思。
瞪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直盯着两个军嫂哭着去了炊事班煎药。
目送大院很是嚣张的两个军嫂滚去了炊事班,徐长河这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17床,“他怎么样?弹壳能不能取出?”
徐长河伸长脖子,瞅了一眼众人围住的伤员。
王紫如埋着脸,在三只手电筒的集中照明中,正在专注夹取弹壳。
“首长,现在是手术时间,你们外面的人进来的越多,会携带细菌进来,就会增加伤员的伤口感染机会,还是先出去吧。”王紫如手中专注干活,忙提醒道。
她担心徐长河的唾沫星子会喷到伤口,进一步恶化伤势。
徐长河瞅了一眼17号的伤口,顿时头皮发麻,瘆得慌,赶忙点头,“好!辛苦你了。”
“对了,首长,你们原先安排的几个战士,还是要让他们进来照顾其他伤员,上厕所这些事,军嫂们不方便,也搬不动。”
“那是,那是,我这就叫他们进来…”徐长明连连点头,对眼前这位军嫂只剩下深深的佩服。
他从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到卫生员在病号室做手术。
部队配备的三名女卫生员,随军跟来战地通常只是干点简单的缝合包扎,打打针,输液什么的。
徐长河原先心中的担忧在亲眼见过王紫如做手术之后,不那么担心了。
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这次,临边突然爆发冲突,搞得他们措手不及,连一个卫生员都没有,这事若是上边追究下来,他头上这顶乌纱帽绝对保不住。
战后的总结大会,全省通报批评都有可能。
徐长河转身快步走出病号室,去把原先的三名小战士叫进去照顾伤员们喝水解手。
17号伤员受伤的位置太过危险,处于心脏、胃部和腹部脏器中间,命大,弹壳刚好扎在这些脏器之间的空隙,并没伤及重要器官。
所以王紫如只是顺着弹壳扎进去的位置,将周边皮肤划开,小心翼翼地取出弹壳,再进行伤口消毒缝合。
旁边围着的几双眼睛,都不敢看。
翟惜墨屏住呼吸,此刻的他仿佛和妻子同在战场上,攻打一场硬仗。
看到妻子临危不惧,做事丝毫不慌张,脑中也有不少疑惑。
她在家连一只母鸡都不敢宰的弱女子,此刻却变得如此坚强勇敢…
处理完17号的伤口,窗外早已亮堂堂的,已经是早上七八点钟的时候了。
“小战士,你过来,你记住,17号病号有什么事你都要叫我,刚给他开了胸腔的,动不得,所以今天不要给他吃饭,待会儿我会去叫炊事班专门煮一点稀饭给他吃。”
一名小战士被叫过来,进行了一番术后叮嘱,小战士天真无邪的看着王紫如,“那可以喝水吧?”
“三天之内,喝水嘛,小口小口,每次给他喂一点点,我会给他输液保持体能。”王紫如交代完,便领着朱艳和林小婉去了药品室。
药品室暖水瓶里面的开水也没了。
“那个谁,你们把暖水瓶拿去炊事班装几瓶开水,我需要开水消毒。”
听到她的叫声,几个男人不由得一起走向药品室,抢着帮忙干活。
这几天夜里都是战火,之后最为重要的事情便是医疗队对伤员救治。
张干事更夸张,脱了外套,只穿一件洗的领子发黄的衬衣,在病号室忙前忙后,协助王紫如管理医疗队的工作。
“早饭好了,紫如同志,要不你先去吃饭?”张干事拎着两个暖水瓶回来说道。
“炊事班做的什么好吃的?”王紫如一边清洗双手,随口问了一句。
张干事笑眯眯的说:“煮的稀饭,蒸了馒头。”
“行,那就给大家二十分钟时间吃饭休息上厕所!所有人轮流去吃早饭,病号室得有人留下来值班,其他人帮忙带一下早饭。”
有了王紫如这番安排,张干事转身走出药品室安排大伙吃饭休整。
王紫如专门去炊事班,一来给两个重伤病号弄点米汤,另外,要去亲眼看一下煎药的为啥这么久还没弄好。
“紫如姐,我也去炊事班看看。”朱艳顾不得去解手,连忙跟上去炊事班熟悉地形。
张干事考虑到医疗队人员也不少,便吩咐两个小战士去炊事班用盆子给大伙打稀饭和馒头。
这样就不必全都去炊事班打饭。
两个女人一路闻着饭香的气味走进炊事班给全军烧饭的灶屋。
炊事班的火头军们正在往竹筐里面装稀饭和馒头,打算挑出去送到各个战士休整点。
迎面便看到宋玲和李娟二人坐在灶膛口,烤着火,手里拿着个雪白的馒头,喝着稀饭,啃着馒头,十分惬意悠闲。
而她一直等候的药汤,却在另一口大铁锅里面沸腾翻滚,看起来灶膛里面的火势极旺。
“你们吃的还挺悠闲的嘛,我说过,煎药的火不能太大,烧开后用小火,你们搞这么大的火,无法熬出中药的精髓,这种药汤煮出来能有什么用?”
王紫如顺手从案板上的簸箕里面拿了个白面馒头咬了一口。
走过去,揭开锅盖,查看了一眼。
转而走到灶膛口,弯着腰朝灶膛里面看了一眼,只见灶膛里面火苗满了,铺满锅底。
“你们两个起来!”
李娟和宋玲丝毫没搭理王紫如,打算吃完早饭就盛一盆药汤送去病号室。
跟着过来的朱艳心中紧张急了,生怕王紫如和她们两个打起来。
就在这时,翟惜墨跟着来到了炊事班,问道,“怎么样?中药煎好了么。”
李娟和宋玲原先的假装没看到王紫如,立马变了一副嘴脸,嗖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翟惜墨眸光淡淡的瞥了她们一眼。
“火太大,熬出来的药汤只能当做清肠的给伤员们喝。”王紫如坐在凳子上,拿起旁边的火钳,动作凌厉的捣腾了一会。
顿时,灶膛里面只剩下一撮火苗。
“现在,你们两个用瓷盆舀一盆送过去,每个病床分发一碗,先让他们喝一碗。”王紫如丢下火钳,站起身时吩咐两个吃早饭的女人。
李娟嘴巴扁了扁,“听说那边有几个兵,我们只负责把药送过去。”
“快别说了,一会儿这女人又跑到老徐面前告状,咱俩吃不了兜着走!”宋玲推了推李娟,话中带话。
王紫如正要出去,转身看着两个女人,“行,你们不愿意干这种轻松的活,那我便去让你们男人进来接替你们的工作。”
“土包子!你不要做的太过分了!”李娟顿时火气冲天。
但是碍于翟惜墨站在门口,没敢真的跟王紫如闹起来。
朱艳紧抿着嘴巴,小跑着跟着王紫如跑出去。
等她们从炊事班出来,朱艳满脸担忧,小声道:“紫如姐,怎么办啊,她们总是这样跟你对着干,呃,你换我去煎药吧。”
“你胆子这么小,将来住在部队大院哪里吃得开?”王紫如回头朝着灶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些女人以为出来享福呢,连煎药这种简单的事情不愿做是吧?没关系,我有的是法宝伺候她们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太。”
话还没说完,忽然鼻孔一阵痒痒,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啊切!”
“对了,宝儿跟他大伯住在部队家属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等我这边所有伤员处理完,给部队打个电话问问。”
…
王紫如根本想象不到,留在部队家属院的一大一小,早上起来不但喝不到一口开水。
连烧开水的工具都没有。
此刻已经是早上八点一刻,翟青松比孩子起的早,庄稼汉的生物钟一向早又准时,起来之后他便把家里的大门打开,还像在农村住着的时候那样,想和邻居攀谈几句,顺便打听去哪里购买炉子和蜂窝煤。
没想到,早上出去好几趟。
隔壁那个军嫂赵翠兰,根本不愿理他,问她什么也不吭声。
早不早的就在外面走廊的炉子上支起了一口铁锅,做了早饭给一家人吃了,然后拎着孩子的书包一起下楼送孩子上学去了。
“大伯,我肚肚好饿呀,早上不煮鸡蛋面面吃了么?”宝儿坐在床上,摸着早已饿扁了的肚子皱着小脸蛋嘴里嚷嚷道。
翟青松给孩子穿好衣服,“昨晚我就说过,我们还没买火炉子,也没有东西煮。等会儿我们下楼去问一下部队其他人,早上如果去镇上,大伯带你去镇上吃包子吧。”
小家伙听到‘包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老家镇上的包子店,刚出锅的冒着热气的小包子,松软可口,好好吃,“那我们洗完脸就去镇上吃包子。”
翟青松笑了笑,“大伯晓得你饿,走,去洗脸。”
牵着小家伙走出小卧室,接了一盆冷水先给孩子洗了一把脸。
收拾一下,翟青松把门锁上,便带着宝儿下楼,打算先去打听一下怎么去镇上。
部队家属院,向来只有身穿军装的男人,与军嫂和孩子们,突然冒出一个衣服都打了几层补丁的庄稼汉牵着个孩子,几层楼的军嫂们很快便像看猴戏一样,趴在走廊边朝着楼下张望。
相连而住的军嫂们便是高声议论道:
“喂,那是谁家的远房亲戚?”
“什么?翟副团的大哥?”
“不会吧!这往后咱们家属院是不是总会住进来一些穷不啦叽的乡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