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对陆玄表现的态度很生气,但没什么办法。
既没问出什么东西来,还帮忙剥了只蟹喂到嘴边,自己就闻了个蟹味儿。
柳柳气鼓鼓的走了,回去推白张狂的时候动作颇为粗鲁,几次将白张狂摔在地上。
白张狂无言。
陆玄看着柳柳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还是脑子不行。
剥螃蟹都要专业的人来干,何况是平天下?
他在这座将军府中耳听天下,当然能听见这天下的兵荒马乱,生民疾苦。
以他的实力,要夺取这座天下当然轻而易举,但夺取之后呢?
指望他来治理吗?
天下分分合合本就是历史的主旋律。
乱世是常态,能收拾这乱世的人自然才有本事治天下。
这样的人,一个时代只有一个名额,荣耀至极,但也辛苦至极。
吃苦受罪为人民服务的人,陆玄已经见过了,自己就不考虑再做了。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秋意凉凉,螃蟹也不再上钩。
道士将竿收起,挽了挽袖子,坐着看着湖面,怔怔出神,像是在回忆什么。
良久良久,他轻声唱了起来。
他唱道:
“秋风如水,落叶如刀,秋意如杀众生老。”
“我未老,此身更比今秋冷,凉看人间。”
“故人死灰,荒山枯骨,应有恨,此生相见短,别无涯。”
道士的文化太有限,唱词蹩脚不通,唱腔也七断八断,但情感充沛。
柳柳本来已经气呼呼地推着白张狂走远,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的唱词,怔怔停下脚步。
尤其是听到那句“应有恨,此生相见短,别无涯”时,眼泪不觉就落下。
“啪嗒啪嗒”,打湿在身前白张狂的头顶上。
柳柳眼中露出恨色,重重的朝白张狂脸上扇了几巴掌,又一脚将他连着轮椅踢倒在地。
白张狂无言。
今夜无月,天与水共墨色。
陆玄坐在椅子上,轻轻搓了搓手指,口中呢喃一句。
“阿桃。”
......
转眼又是两个月后。
惠国京城迎来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将军府中的内湖已经结冰,道士在这种天气里也懒得出门,整天窝在白张狂过去的书房里。
这书房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舒适。
屋里烧了壁炉暖洋洋的,书桌前的圈椅上铺了厚厚的狐绒毛毯,坐在上面读书让人老想睡觉。
陆玄握着一本书名叫做 “醋葫芦”的书,没翻几页就打一个盹,半晌叹了口气。
“这也太影响进步了。”
柳柳近来常常坐在陆玄的桌对面临摹字帖,听见陆玄的话,抬头看了一眼,嗤笑一声。
书的扉页上冠着“伏雌教主”这样的作者名字,能是什么正经书,能有什么进步?
陆玄也不生气,只是摇摇头,露出不被理解的表情。
书确实不正经,但他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在看。
毕竟在安平山上读过范雎几千年收藏的经典,惠国中流传的这些玩意儿,尺度还是太保守。
不值细读。
翻书的时候,他是在听。
惠国的天下大势,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局面几经反转。
先是刘冲率领的义军统合了诸多江湖高手,势如破竹,几乎已有王霸之势。
天下人多看好他。
但在与白张狂麾下的朝廷军的一战之后,元气大伤,只能退出京外与朝廷对峙。
此时显然朝廷更强,义军对朝廷的威胁开始降低,禁卫军中的一些将军甚至已经开始谋划的一举清剿义军。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关键时刻,朝廷的摄政王、近卫军十六卫的统帅白张狂,竟突发恶疾病倒,不仅浑身不能动弹,甚至不能口发一言。
由此,他一手打造和建立的以禁卫军为中心的权力框架,随着他的病情被确诊无可康复,在倾刻间土崩瓦解。
瓦解的不只是他的权利,也是朝廷内部权利的凝聚力。
军部与文官系统的矛盾、白张狂派系与皇权的矛盾、禁卫军内部的矛盾,都随着白张狂的倒下而凸显爆发出来。
陆玄也不得不承认,白张狂这个人虽然人品不行,但个人能力的确突出。
不仅仅是武力天赋,还有对人心的震慑与操控。
惠国朝廷之中,不管是文官系统还是军部,都不乏人精的存在,想要慑服这些人,所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力。
武力当然是一个好东西,但一旦滥用,便将使它的威慑大大降低。
白张狂最成功的一点,在于他用武力去杀人,但却不只是杀人。
杀掉一批人,震慑一批人,再通过杀掉一批人来拉拢一批人。
陆玄耳听天下,所能掌握的信息自然全面。
与白张狂在外小儿止啼的凶名有所反差的一点在于,从他上位以来,其实杀掉的人并不算多,只是效果格外的好。
他只杀立场无法转变的敌人,以及清理敌人的至亲死党,震慑的是敌人的普通友人,而拉拢的是敌人的敌人。
能在惠国皇室声望犹在的时候,将朝廷中的大部分文官集团与军部整合成铁板一块,不只是因为强大的武力,也因为白张狂深谙杀人的艺术。
而如今白张狂还坐在书房中流着口水,惠国朝廷失去这样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将权力整合,已经散沙一片。
首先便是军部的禁卫军十六卫。
禁卫军十六卫,是惠国军部卫府制度之下的最高级别军方机构,遥领天下657个折冲府,掌握了惠国官方九成的兵权。
这十六卫的将军在白张狂倒下后,要么自立旗帜,要么抱团为生,分出了好几个阵营。
这些人既有强大的军力,也忌惮各自拥有的力量。
陆玄每天就是东听听西听听,也听明白了这些人难成大器。
禁卫军之外,是渐渐缓过气来的惠国皇室以及拥立王室的文官集团。
皇室没有兵权,文官集团也没有兵权,但皇室还有一批战力不错的供奉,文官集团只有很多张嘴。
兵荒马乱的时候,文官集团的存在感其实通常很低,但陆玄仍然花了时间仔细听一圈文官集团核心人物的发言,毕竟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个于少保?
陆玄听了好几天,确认了一件事情。
确实都挺废物。
王朝大厦将倾,不管是皇室还是文官武将,似乎都没有一个能挽天倾的人物站出来。
京城外的义军已有燎原之势,社稷倾覆、改朝换代,看起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当然,这些对陆玄来说都无所谓。
天下是不是曾经那座天下,惠国是不是曾经那座惠国,关道士什么事?
他每天到处听听时事,是在地底的时候养成的好习惯,就好像老年人每天要听新闻联播一样。
你说他真的关心天下大事吧,具体的政策也没怎么研究过,就是单纯爱品评政治人物的八卦。
陆玄的兴趣爱好,现在就是想听一听,朝廷内外、江湖四野,到底谁能拿下这座江山,谁能收拾这破碎山河。
听着听着,陆玄听到了一个人,听得他眉头挑起。
那人出现在了惠国的皇宫之中。
已经颓废至极,整天靠饮酒自我麻痹的惠帝突然站起身来,又惊又喜的喊道。
“老祖,你如何自天外归来?!”
陆玄轻轻喔了一声。
原来这家伙就是慧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