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擦了擦眼泪,“皇后娘娘听到云妃娘娘薨了的消息吐血昏倒,太医说悲恸伤身,娘娘那口血耗尽了所有气力,怕是……难过今日。”
李嬷嬷只觉得眼泪越擦越多,手上的帕子也全都湿了。
皇帝浓沉的眉头一皱,身上散发的气势都格外压抑。
皇帝:“那夏朝奸细呢?”
身后荆五回道:“回皇上,已经送进慎刑司审问了。”
“撬开他的嘴,朕倒是想知道是谁派他来谋害朕的皇后的!”
“是!”
皇帝又道:“蒋太医打入天牢,再派人去请谢太医即刻进宫,不得耽误半点。”
皇帝顿了顿:“查谢太医幼子怎么病的,朕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多巧合!”
这件事初一看,像是夏朝蓄谋的一场算计。
可无论是皇帝还是李嬷嬷等人都看不懂,夏朝安排这样一场戏,逼死皇后,图谋的是什么?!
等打发了人后,皇帝坐在床边眸光深深看向皇后。
喉咙滚动许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是结发夫妻,可却从未对对方许以真情。
近十年夫妻,让他们成了朋友、亲人,唯独没相爱过。
登基后,两人之间越发生疏,能说的只有后宫那些事。
到了如今这地步,皇帝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皇后悠悠转醒,半晌才恢复点气力看向皇帝。
她语气很平静:“皇上,妾身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皇帝:“……谢太医快来了,有她在,你的身子会好转的。”
皇后勾唇笑了笑,“谢太医也只是个太医,救得了病,救不了命,皇上可莫要为难她了。”
“皇后还是这般聪慧。”
皇帝略带苦涩的夸出这一句,忽然就想到刚刚十安通报凤仪宫内的事情。
皇后听到云妃薨了的消息,满腔震怒,悲愤交加。
可即便心痛难忍,她还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果断让以离间帝后的罪名给奸细定罪,让人拖出去打死。
皇后此举,维护了皇帝和虞朝的名声,也让试图挑拨离间的人失了手。
这样的魄力和格局,莫说后宫,便是他前朝的大臣也没有几个。
皇后摆着唇瓣微动,忽然听得一阵哭声。
“是谁在哭?”
皇帝也看向外面。
十安公公低声通报,“回皇上皇后,外面是文妃娘娘在哭。”
“文妃娘娘惊闻消息,闹着要见皇后娘娘。”
皇帝的视线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淡声道:“让她在外面候着吧,本宫要有力气……待会见她。”
“是。”
皇后缓缓道:“皇上,妾身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知道皇上不让夏朝使臣进京,是为了保护妾身。”
“皇上这份心意,妾身感激戴德。”
皇帝喉咙动了动,沉声道:“十安,你来和皇后说说她母妃的事情。”
“奴才遵命。”十安公公低着头上前:“夏朝前线节节败退,夏朝皇帝无能,便在后宫屡屡羞辱皇后娘娘的母妃,嫌皇后娘娘母妃不能替夏朝陈情,后又将皇后娘娘母妃打入冷宫,屡次羞辱致其重病。”
“十日前,夏朝传来消息,说云妃薨逝,要来京城报丧,皇上顾念娘娘凤体,怕消息惊扰娘娘,才特意将夏朝使者安置在京城外。”
十安公公说着有些愤怒:“谁料那夏朝使者居心叵测,竟特意安排了人混入宫搅和,害了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想挑拨娘娘和皇上的情分,当真可恶!”
好歹这么多年的夫妻,皇帝当然知道皇后现在最想听的是什么。
故而才叫十安说了夏朝云妃的事情。
皇后听完,缓缓阖上眼眸,眼角无声滑落一行清泪。
“皇上,当初前来虞朝和亲,虽有夏朝皇帝逼迫之由,却也是妾身自己选的!”
皇后猛然睁开双眼,眼眸黑沉冷静,只灿然一笑。
似夜间幽昙缓缓绽放,“妾身不悔。”
云淡风轻几个字,却好似重锤砸在皇帝的心脏上。
许久,皇帝才道:“朕娶了你,也不悔。”
于皇后来说,若一辈子待在夏朝,也不过是苦熬多年,随意指个夫婿嫁了。
纵使得了驸马,也不过是操持后院、生儿育女、孝顺公婆几个字。
做皇家的儿媳比做普通人家的儿媳难。
可她这辈子享受过的权力和风光,是多少普通人家梦寐以求的?
皇后一生所求,也不过如此。
于皇帝来说,皇后或许没能替他生下嫡子。
可纵观这些年,皇后替他操持后院、孝顺长辈、抚育子嗣也算是做到了无可挑剔。
他们也做到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见惯了太上皇和几位王兄的后院,皇帝对皇后十分满意。
他们这样的人,说些爱不爱的话太过乏味。
反倒是携手走过的岁月,证明两人的选择都没有错。
沉吟片刻,皇帝似轻叹了口气,“朕打算让文妃养二公主,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有气无力道:“这也是妾身所求,如今皇上开口,妾身自是喜不自胜。”
皇后一辈子没说过几句软话,没弯过几次腰。
临死前的却忽然态度和蔼,怕是有所求。
皇帝知道,皇后这么要面子的一个人,让她开口相求就是折腰。
终归多年夫妻,皇帝还是心软了一回,先主动询问。
皇后喘气越来越急,似十分难受,却还努力维持冷静:“妾身一辈子没求过皇上,临死前只想求皇上两件事。”
皇上:“……说罢。”
“一则,求皇上善待文妃,她是妾身、唯一的亲人了。”
皇帝其实还想说皇后不还有个幼弟吗?
可想到皇后冷情的性子,就想到皇后从未见过那个幼弟,又从未相处过,故而并不认这个弟弟。
皇后:“二则,求皇上……不要放过夏朝!”
皇帝眼眸微抬,眼底有几分沉重,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惊讶。
皇后语气里藏着太多复杂情绪,最后只道:“夏朝皇帝把我姐妹当做弃子,又百般欺辱我母妃,不配为人父人夫,毫无皇帝格局,忝居皇位,人所共耻!”
“妾身如今再祝皇上……江山一统!”
皇帝听了这话,内心有种隐隐的震荡。
似海面起了一层浅浪,却在悄然间撼动整片海面。
皇帝:“朕受了皇后的恭祝,也盼着有江山一统的一天。”
皇后脸上骤然露出满意的浅笑。
少了执念撑着一口气,她的语气越来越淡,“等妾身死后,皇上可有想过立谁为后?”
皇帝垂眸看着皇后:“皇后有什么想法?”
“昭贵妃聪慧宽厚,虽缺了些手段,却也是个果决性子。”
“如今不是在王府,皇上也不是当年的王爷,这后宫正需要宽厚慈和之人。”
皇后声音越来越轻:“静淑妃私心甚重,文妃不堪重负,花氏和慧昭容难当大任……若重新立后,后宫必然生乱。”
“皇上许谢姜进太医院,扶持谢敬进吏部……不早有成算了?”
皇后话音落下后,寝殿内一片死寂。
皇帝望着皇后毫无血色的面孔,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世上,怕再没有人能如皇后这般了解朕了。”
皇后笑了笑,已经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深深叹了口气,“来人!”
伺候在身侧的李嬷嬷和十安公公同时上前。
皇帝起身,面无表情,“传朕口谕,皇后薨逝,举国起哀!”
李嬷嬷瞪大双眼,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的皇后,一口气半天喘上来。
“皇后娘娘!”
这声悲戚万分的喊似乎从喉间挤出,又似染血的刀子,刺破笼罩在凤仪宫上的黑云,染上一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