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馆被袭击的事情,在京师里面炸了锅。
朝堂之上,对于瓦剌使团被冲击的事情,重臣们是看法各不相同。
吏部尚书王直,认为这是一起无视朝廷脸面的事情。
“天子脚下,首善之都。”
“一群暴民冲击四夷馆,打杀他国使节,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简直就是视朝廷尊严于无物!”
礼部主管着四夷馆,自然是义愤填膺。
作为礼部尚书的胡濙,自然也是对于自己下辖的衙门被冲击,而看到十分的震怒。
“四夷馆作为各国使节的住所,更是代表着我大明的颜面。”
“若是朝廷不能保证他国使节的安全,今后又有哪国还敢派人前来朝贡?”
“瓦剌使者的这次前来,此事又关系到太上皇能否回朝的大事。”
“臣请陛下,诛杀暴徒!”
内阁首辅、户部尚书陈循,看了一眼礼部尚书胡濙,却是心中暗暗摇头。
陈循心想,你说冲击四夷馆的事就是了,干嘛非要把朱祁镇给扯进来?
随着景泰年号的启用,也就表示着这大明江山已经正式换主人。
这个时候提到太上皇朱祁镇,这不是给新皇帝添堵吗?
只怕朱祁钰的心里,只会更加的对瓦剌使团更加排斥,更加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与此同时,陈循也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本来陈循之前并不是内阁首辅,只是因为前任内阁首辅死在了土木堡之中,所以陈循才能够得以顺位第一的。
陈循现在已经尝到了内阁首辅的权利滋味,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陈循拱手出列。
“这其实也不能全怪那些冲击之人,实在是瓦剌人做得太过分了。
“最近京师之中多有传言,瓦剌太师也先贪得无厌的事情,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
“就连太后之前送给也先的金银数目,也都被人给透露了出去。”
“这些百姓因为瓦剌的罪恶,所以才会生出愤怒来,进而才有了前去打砸瓦剌使团的事情发生。”
心中犹豫了一会,陈循还是说出了他的主要想法。
“这个时候的国库里面,可是真的拿不出钱了。”
“要是朝廷真的要用钱财,来满足瓦剌人提出的要求,我们户部可是无能为力!”
朱祁钰的目光,转移到了兵部尚书于谦的身上。
只见于谦缓缓出列,对着御座一礼。
“这一次四夷馆发生打砸他国使团一事,实在是不应该。”
“不过要是我们换一个方向来看,这也许未必不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瓦剌人的大军虽然已经撤回到了塞外,然而我北方边墙还是处在他们铁蹄可到之内。”
“瓦剌前次在京师城下吃了败仗,必然心有不甘,说不得哪天就会卷土重来。”
“而我大明上下对瓦剌的仇恨,正是说明了人心的可用!”
军方将领们在听了于谦的话,都是佩服。
如今国难之际,只有全民一心,乃至有着一颗找瓦剌复仇的决心,方能让大明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太监王诚的眼睛一转,他也补充了一句。
“瓦剌人这个时候派出使团前来,莫不用的是缓兵之计?”
“奴婢可是听说如今瓦剌和鞑靼不和日益严重,就连瓦剌内部也是多有纷争。”
“也先一定是想借着派出使团前来,一方面让我们麻痹大意。一方面为他集结大军争取时间!”
“要是等到也先彻底整顿好了内部之日,只怕就是他再次挥师南下之时。”
吏部尚书王直,瞟了一眼王诚,问到。
“关于瓦剌的内部消息,可是当真?”
王诚不说了,他是一时语塞。
因为王诚只是在想到说辞后的随口一说,真要让他拿出证据来,他可是两眼一抹黑。
“确实如此!”
朱祁锐这个走了出来,他是来给王诚化解尴尬的,也是来“正”人心的。
“瓦剌太师也先,本来只是部落联盟之主。在也先的下面,还是各个部落酋长自行管理人马。”
“也先前次之所以能够集结各部落南下,只是因为许诺抢掠所得归于各部自己。”
“然而京师一战,瓦剌人虽然也捞了一些好处,但是也是人马损失惨重。”
“各个部落在付出代价后,收益并未达到预期,心中对也先已经多有不满。”
朱祁锐因为说得语速过快,他不由得停下来让群臣消化一下。
“根据我军边城夜不收回报,瓦剌此前的南下,可谓是拿出全部家底。”
“瓦剌十万大军,士兵都是自行准备战备物资,包括武器、战马、驼马、钉、绳等。”
“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都在征召之列。”
“瓦剌为了筹齐十万人马,实行的是四丁抽一。”
“而且此番南下,各部原定缴纳的税赋不作任何减免。所以在没有抢掠到足够的物资后,各部其实是亏了的。”
“所有瓦剌士兵出征前,只允许吃半饱。这是蒙古的一句名言,叫‘狗儿喂饱,出猎不李’”
朱祁锐这是借用了当初宋末蒙古崛起后的一系列政策,套用到了如今的瓦剌身上。
北方草原上上的游牧民族,一直都是中原农耕民族的生死大敌。
明朝虽然在洪武、永乐两朝之后,不再对草原进攻,而是采取守势。
然而如今的群臣中,大多数都是永乐朝留下来的老人。
他们也是经历过永乐北伐的,对于盘亘在塞外草原上的北方邻居,群臣也是多少知道一些事情。
为什么蒙古帝国之后战斗力下降了?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文明了,元明时期的蒙古人已经回不到成吉思汗时期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制度生活下了。
当朱祁锐用了鱼目混珠的说辞后,群臣虽然不至于全信,但是也不能不信。
“瓦剌内斗,也先需要再一次证明他的绝对优势,势必会对不服部落征讨。”
“所以他这次,是为了稳住我大明,也是为了从我们这里获得补给。”
“若是我朝中计,则是养虎为患!”
朱祁锐先是对着御座上的朱祁钰弯腰行礼,然后又才对着一众重臣们拱手致意。
“百姓殴打瓦剌使团,不过是因为敌寇的猖狂所致。”
“我大明数十万的大军丧命土木堡,那可是瓦剌人用刀剑屠戮的尸山血海。”
“谁家没有亲朋好友,葬身贼寇马蹄之下?
“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京师百姓群情激奋之下,为亡故亲友报仇,实在是人之常情。”
“如此人心所向,我们断不可违逆民情。不然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各位都是我大明肱股之臣,难道就不怕天下百姓的唾沫星子扑面而来?”
群臣默然。
虽然很多人还是心系太上皇,不过他们更爱意自己的羽毛。
廷议到了这里,身为天子的朱祁钰也开口了。
“不过我大明终究乃是天朝上国,如果他国使节在我大明京师丧命,传出去始终还是名声不好听。”
“为今之计,只有速速的让瓦剌使团离开。既可以避免事情的进一步恶化,也可以告诉瓦剌我们的坚韧不屈。”
朱祁钰听取了一众大臣的意见,他心中拿定了主意。
只见缓缓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在一众大臣的身上缓缓扫过。
“百姓不过是满怀热血,朕不愿意看到人心冷却。冲击瓦剌使团之事,朕决定不予追究。”
“至于瓦剌使团,还是让他们早早的滚回塞外。”
“并且让他们传话给也先,他要战便战,我大明有热血男儿千千万!”
然而朱祁钰终究还是低估了群臣们的“道德仁义”之心。
礼部尚书胡濙再一次拖着他那摇摇晃晃的身躯,出来向着朱祁钰一拜。
“启禀陛下,冲击朝廷衙门,罪同谋反,其罪当诛!”
“这事关朝廷颜面和尊严,要是今天陛下开了这个口子,只怕他日百姓稍有不满,便会有样学样!”
“如此,则朝廷威仪扫地,天下人心不稳!”
这一次的胡濙学乖了,他只是谈冲撞衙门该严加处置,而不再提及太上皇朱祁镇。
“臣附议胡尚书之言,为了防微杜渐,必须对歹徒加以惩处。”
“我朝立国百年,还从未有如此恶劣之事。”
吏部尚书王直,也站了出来。
王直的想法很简单,朝廷的权威必须要得到维护,不能让人将朝廷脸面踩在脚下摩擦。
随着胡濙和王直再一次强硬的表态,群臣中哗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
“臣等,请陛下严加查办!”
此刻,还站着的大臣,不过只有邺王朱祁钰、内阁首辅陈循、兵部尚书于谦,寥寥数人而已。
御座上的朱祁钰,脸色变得阴冷了下来。
在这一刻,朱祁钰觉得自己又被群臣所“胁迫”了,就如同当初逼他诛杀王振余党,乃至于逼他登基一样。
“好!好!好!”
“你们可真是朕的贴心之臣啊!”
朱祁钰狠狠的瞪了一眼匍匐在地的群臣,然后就对着一旁的卢忠招手。
“夜袭四夷馆一事,就交给锦衣卫来处理。”
“也好给朕的重臣们看看,这天下人心如何,让他们看看天下人都是知道忠君爱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