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番寒暄客气后,舒良才送着朱祁锐,向着宫门所在走去。
行走在去往长安门的路上,舒良突然说到。
“殿下可知,京师之中议和之声又起,陛下和于公,也是大为不易!”
朱骥大感意外,问到:“皇兄和于尚书,乃至吏部尚书王直、内阁首辅陈陈循等人,可都是全都主战。”
“这京师之中战备皆已停当,大军更是已经和瓦剌人大战了三场。”
“为何还会有人言和?又是何人胆敢言和?”
舒良如今进位在司礼监,每日里负责往来传递奏章,他的消息自然比朱祁锐要灵通得多。
舒良停下脚步,缓缓的说到。
“还不是因为也先打出的旗号,是要送回太上皇回朝。一些迂儒之臣认为,伦常纲常不可废,孝悌仁义不可违。”
“也先既然已经带着太上皇回来了,总是要开门迎接的。”
“至于什么通贡、和亲,虽是我朝一时耻辱,但较之汉唐两宋,也不过如此。”
“陛下和重臣们一味主战,朝中早有人暗自说他们是罔顾礼教。”
“还有些话更是难听,那便是就差指着陛下脊梁骨骂了。”
“他们的意思,陛下是贪恋大位,故而对太上皇避而不见,故而和瓦剌开战以拒太上皇于城外!”
朱祁锐闻言,心中大怒。
“孤只知道,社稷不可轻辱。若是此例一开,则是后患无穷!”
“这些个读书人,是读书读傻了吗?”
“孤看他们虽然满嘴都是仁义道德,可是殊不知那都是假仁假义!”
舒良笑了笑,却不接话,只另言其他。
“奴婢等人感激殿下,不以我等乃是阉人而轻视。”
“奴婢其实有还有一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祁锐心中一笑,一般说这一句话的人,其实都是拿定主意要讲的。
“舒公公,可直言!”
舒良故作犹豫后,才缓缓说出。
“奴婢还有两句话要相劝,还请殿下听之!”
“陛下虽然虽然重用于尚书,但是到底心里对他还是有所防备的。”
“殿下乃是皇室贵胄,陛下还是不愿意看着你跟于尚书太过亲近!”
朱祁锐抬起眼来看了看舒良,正色的问到:“这是皇兄叫你传的话吗?”
舒良却是摇头。
“这只是奴婢的一点想法而已,非是出自陛下口中。”
“我等陛下旧邸出来之人,都对殿下十分感激,所以奴婢才想着要提醒于殿下。”
“奴婢不愿见殿下和陛下兄弟之间闹出什么不愉快,所以才在这里多嘴几句而已。”
朱骥只是皱眉,心中却是飞快盘算。
于谦一心忠贞为国之心,满朝文武都是了然于心,为何朱祁钰还要如此猜忌于他?
思来想去,朱祁锐觉得只能是如今的重臣们太过于强势,文臣权柄比之皇权更重。
文臣劝进朱祁钰,其实就如同形皇位废立之事。
这些如此强势的文臣,虽于宰辅之名,却有宰辅之实。
于谦、王直、陈循等人,做得好一点就是霍光,做的不好就是董卓之辈!
面对如此强势的臣子,又有哪一个皇帝不害怕?
今日于谦、王直可以立朱祁钰为新君,要是朱祁钰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是不是还会改立他人?
或者说,乃至于接回太上皇以复辟?
如今正是战时,朱祁钰为了大局出发,事事尚可从权。
等到将来大局稳定过后,朱祁钰为了掌控朝局,必定会从王直、于谦手中收回权柄。
如此一来,朱祁钰是必定要找人制衡他们。
而透过今日朱祁钰想着把杭贵妃的妹妹嫁给自己,乃至于舒良说出提醒之言,朱祁锐有理由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制衡于谦、王直的人选。
朱祁钰看上去年少稚弱,其实也是一个雄猜之主。
至于所谓的‘社稷为重君为轻’,不过是他拿来搪塞天下人的借口,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道统更具有合理性。
若是哪个人真的认为,皇帝会喜欢孟子的‘社稷为重君为轻’这句话,只怕便是大错特错!
在任何一个皇帝心中,君主之权,永远是第一位的!
朱祁锐想明白后,他知道舒良说的是大实话,却只是觉得刺耳难听。
不过舒良一番言语,也让朱祁锐对他刮目相看。
舒良此人,精通于权谋之道,又善于洞悉人心。
他的才能,不在王诚之下。
……
瓦剌人和明军,在德胜门、西直门、彰义门下,接连大战了三场。
双方在各有死伤之下,都是默契的选择了修整一日。
五军都督府中,一众将官都在聆听朱祁钰的圣旨。
朱祁钰正式宣布,将提督京营兵马的大权交由于谦。
石亨为于谦副手节制诸将,朱祁钰为正监军,兴安为副监军。
朱祁钰更是下令,朝中文武全由于谦调配。
凡是军中都指挥以下不用命者,或者不从于谦之命者,于谦可行先斩后奏之事。
在兴安到来之前,于谦已然带领兵部属官入驻了五军都督府中。
于谦坐在主位上,他一身大红圆领袍锦鸡补服,头戴乌纱,腰间犀带。
于谦的下面,军中都督佥事以上及侯伯等勋戚武官,按官职高低而排列。
大明开国近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文官,能站在五军都督府的公堂上发号施令。
按照明朝祖制,即便是兵部的尚书,也是无权干涉五军都督府公事。
前任兵部尚书邝埜,曾欲向当时的执掌都督府的恭顺侯吴克忠,询问名册稽考之事。
然而在吴克忠按例上报后,邝埜也是不得不惭愧谢罪。
然而此时此刻,瓦剌人已经在城外亮出了刀剑,国破家亡的危机更是近在咫尺。
武将们看着端坐在台上的于谦,一如他的前任邝埜一般温文儒雅。
可是武将们却是无一人,敢对于谦有半分质疑。
于谦可不是邝埜那样的软弱老儒,他的刚直和韬略,可是已经天下皆知。
京中官员,都知道是于谦怒斥南迁之议、坚持力战不退。
而后,更是于谦和王直联手,扶持新君登基,以彻底断了瓦剌人的图谋。
于谦在两个月内将空虚的京师,重新打造成铁桶一般。
如此种种的胆识和手段,于谦都是远超寻常臣僚。
所有人都知道,于谦之坚毅不可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