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对着王直深深一揖。
“是学生孟浪了,还请东王先生责罚!”
“只是学生心中还有一事不明,还请东王先生向着学生赐教才是。”
王直摸着被于谦弄痛的手腕,兀自喘着粗气。
他强抑怒气,道:“说!”
于谦挺直了后背,双目如同射出两道寒光一样的紧紧盯着王直。
他缓缓的、一字一句的向着王直问道。
“在老尚书的心里面,江山社稷与君王安危,到底孰轻孰重?”
王直的身子一晃,他只感觉脑门一热,眼前突然有些昏花了起来。
眼疾手快的陈循,连忙上前两步,搀扶住了身子晃动的王直。
沉默了半天的朱祁锐出来说话了,他代替王直回答于谦的问题。
只见朱祁锐他慢条斯理的说到:“我们都是读书人,圣人的教诲自然是记在心中的。”
“社稷为重,君为轻。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于谦你有什么好问的!”
王直算是看出来了,朱祁锐这哪里是在帮自己解围?他这分明是在和于谦唱双簧!
“好!好!好!果然是后生可畏!”
王直无力的说了一句,然后就是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于谦看到王直一个垂垂老人,被他逼成这个样子,也是觉得心中有愧。
扶着王直的陈循,却是一副气得跳脚的模样,他用手指着于谦的鼻子大骂。
“好你个于谦,你说话做事也太没分寸了,看把老尚书给气的!”
“老尚书那可是几代大明皇帝都托付江山之人,论当今皇恩之厚,无人能出老尚书左右。就连皇帝和太后,在见到老尚书都要礼让三分。”
“你于谦不但对老尚书动手动脚,更是出言不逊。我明日就上本,参你一个目无尊长!”
“我看你是飘了!以为兵部没了你于谦,就玩不转了?大明离开了你于谦,就当真要亡国了?”
陈循虽然说的很重,可是语气并不突兀。
王直一口气顺了上来,伸手拉下陈循乱指的手臂。
王直:“陈循,别说了!”
于谦沉默不语。
王直在顺过气来以后,却是伸手按下了陈循正指着于谦的手臂。
王直:“别说了……”
陈循见到王直这个时候还是心向于谦,不由得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
“老尚书?”
王直对着陈循摇了摇头,然后才是长叹一声。
“就连邺王殿下都知道,所谓社稷重君为轻…”
陈循有些不明白,王直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一说。
他迟疑的问到:“这又如何?虽然本朝太祖在《孟子节文》中删去了此节,然而当今读书人哪个又不读宋时朱子之书?”
“朱子在《集注》之中也说了,昭昭所在,便是皇帝也要读的,老尚书不知道吗?”
听了陈循的话,王直冲他苦涩一笑,方才缓缓看向了于谦。
“你那日所说之事,老夫也是神思良久。此事并非不可作,只是决不能把郕王给牵扯进去。”
“你若不听我之言,老夫则立刻告老还乡。今后在朝堂之上,老夫便与你永无相见之日!”
王直这话说得极重,陈循吃了一惊。
于谦则是双目中的光芒渐渐消散去,最后归于沉寂。
过了良久,于谦才低声说到:“以老先生所见,如今的局势,郕王殿下他还能全身而退么?”
“此时朝中群龙无首,必定要选出一位新君来主持大局的。”
“与其让孙太后召外藩襄王进京,不如…”
于谦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他停了下来。
王直是面上微微抽动,却也没有再言语。
倒是陈循,他只觉得听得震耳欲聋。
陈循本就是极其聪慧之人,不过是稍加揣测,他就已经猜出了前因后果。
陈循吃惊之下,顿时失声。
“于谦,你这是要立郕王为帝?”
于谦神色淡然,对着陈循点头。
“我只知道,社稷为重,君为轻!”
陈循细细回味于谦的话,他已经感觉自己是生出了遍体的冷汗来。
王直却突然开口:“于谦,你不要说了!”
因为突然大喝的缘故,王直的声音变得嘶哑,仿佛是被莫大压力逼在咽喉之处。
他默默转过身去,踱开数步,然后才冷静下来。
“老夫问你,你可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于谦斩钉截铁。
“是的!”
“学生已然下定决心了!”
“从今以后,风雨不惧,坎坷无畏,哪怕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辞!”
王直被于谦的决绝给感动了,但是他还被一个困惑所围绕。
“你知不知道,若是立郕王为帝,尊当今天子为太上皇,将来帝统传承该怎么办,皇嗣又怎么办?”
于谦苦笑:“学生已想清楚了,不论时隔多久,太上皇一旦归来,立刻迎奉大内,不再参与政务。”
“郕王千秋万岁之后,仍旧是由太子登基即位。”
“如此一来,则郕王一系仍是小宗,于帝位不过是暂借,大宗仍在今上一脉。”
“如此正统不乱,宗法不违,可平天下人心,可以定大明江山。”
王直突然抬手打断了于谦。
“是你于谦傻?还是你当我王直傻?”
“今天在这里,我就告诉你于谦,是你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若是郕王殿下登基为帝,他怎能容忍自己的侄儿继承自己的皇位?”
“郕王他自己也是有子孙后裔的,难道他就不会起取而代之的念头吗?”
于谦双目微微失神,王直说的话,也一直是于谦刻意回避的。
一咬牙一跺脚,于谦坚只是用降低了音量。
“若是真有那一日,学生必定拼死上谏!”
王直呵呵一笑。
“拼死?怕是到时候,你于谦便知道纵然一死,也是万难了!”
王直更是咬牙长叹。
“你于谦之前只在地方上做官,到底还是太过稚嫩了一些,又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难处?”
面对王直的质问,于谦这个时候表现得大义凛然和锋芒毕露。
“虽千万人,吾往矣!”
朱祁锐如今和于谦是想法相同,他也反问起了王直和陈循两人。
“将来之事,将来再说。我们又不是诸葛武候,又哪里能够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
“本王只是知道,此刻唯有立二哥为新君,才能够挽救大明。关于这一点,两位尚书郎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