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发疯的校尉被拉了下去,可是百官们却是更加的沮丧。
一句“靖康之耻”,陡然刺痛了百官们心中最深处的那个伤口。
这是他们多日以来,都不敢想,也不能想的。
北宋的靖康之耻,是华夏历史上恒古的惨剧!
靖康之耻,不也是君王被俘吗?
随之而来的,便是汉家衣冠南渡,大好的半壁山河拱手让于异族。
代表文明的汉人,向着代表野蛮的女真人,称臣纳贡,忍辱偷生!
大明这才开国不到百年,迁都北京也不才三十年。
难道大明就要像北宋那样,遭受这样山河破碎,衣冠沦丧的巨变了么?
难道汉家子民刚从蒙元的暴政下复苏,又要重新沦为异族铁蹄下的奴隶了么?
一个心智不佳的官员,浑身僵硬、跌跌撞撞冲到人群,对着蔚蓝的天空疯狂叩拜。
“大明列祖列宗在上,大明要完啦,谁也救不了。蒙古鞑子又要打过来,大家都得死!”
这个时候,朱祁锐走了出来。
“胡闹!”
“今天是你们前来商议国家大事的,不是让你们来这里哭哭啼啼的!”
“还有人胆敢乱我军民之心,摘了乌纱帽拖出去!”
朱祁锐的这一句话,总算是让原本哭哭啼啼的官员们安静了下来。
官员们都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们可不想被摘了乌纱帽,丢了官职。
不过这个时候百官都是人心涣散,他们虽然不再啼哭,可是心中仍然惶恐和悲切。
百官之中,伤心和惊慌的原因各不相同。
有的是哭江山社稷,有的是哭天子蒙尘,有的是哭自己身死的亲人故旧。
要知道,官员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
师生关系、同窗之谊、儿女亲家、同乡好友。
……
那个送信回来的千户在,大哭一场后,心绪反而慢慢平定下来。
接着,他把前方情况一五一十的,说给朱祁钰和百官们听。
其实在上朝之前,百官之中的多数就收到了风声。只是出于自我安慰,他们都是将信将疑。
在听了送信使者的一番叙述,以及金英当众宣读前方将领联名奏报以后,百官心中再无所疑。
大明皇帝的车驾被敌寇强留!
三十万大军眨眼间灰飞烟灭!
随行重臣身死报国!
敌骑猖狂如入无人之境!
宗庙社稷倾塌近在眼前!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百官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
他们顿时又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如丧考妣起来。
朱祁钰眼见这般凄惶的景象,他的心中又惊又惧。
“众位卿家,天子车驾被留,那是关系到宗庙社稷的大事。”
“敌寇瓦剌猖狂如此,深入我大明边境腹地,视我大明九边为无物。”
“如今他们扣住皇兄,不日必定会大举进攻京师。”
“众卿可有何抵御瓦剌贼寇之策?又可有迎回皇兄之计?”
朱祁钰说着这话,下面官员的哭泣之声,这才慢慢的止住了。
等到朱祁钰口中的最后一个字吐出,便见排班的后端一个身穿青袍的六品官员,越众走了出来。
那官员扬声说道:“下官翰林侍讲徐珵有策。”
百官无不回头看去,朱祁锐听到这个名字,也是蓦然一惊。
朱祁钰却是精神大振,喜上眉梢。
“徐卿,有话请讲!”
徐珵的眉目间,难以掩饰一股得意之色。
“如今正是七月朔日,下官于西山仰观天象,见紫薇星蒙尘。”
“结合星象天数之说,这是表示天命已去!”
“唯有乘瓦剌敌寇尚未深入,尚未合围京师,我大明当南迁旧都!”
徐珵此言一出,满朝文武无不窃窃私语。
如今皇帝被俘,这京师更是群龙无首之时。
瓦剌大军随时就要破关而入,位于边境的京师又哪里能是久留之地?
大明本来就是以南京为旧都的,永乐天子迁都至北京,这也才不过三四十年的光阴。
朝中年纪稍大些的臣子,都还能追忆在南京时的旧事。
遮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江南的吴苏软语,还缠绕在老臣们的心中。
一想到有长江天堑、江淮沃土作为屏障,倒是又不少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暂避锋芒,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百官窃语良久过后,才见到群臣中辈分最高的礼部尚书胡濙,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向朱祁钰深深一拜后,胡濙才开始说话。
“老臣以为,太宗文皇帝既迁都北京,并移陵寝于此。便是昭示子孙后代,以万世不移之计。”
“若是此时南迁,只怕是大为不妥!”
徐珵没想到胡濙会出言质疑,他先了一愣,随即旧冷下脸来。
“紫微星,代表着天命。天意昭昭,难道老先生是看不见吗?”
“瓦剌掳我大明天子,杀我军民。来势汹汹之下,不日便可趁势兵临城下。”
“若是我们迁都南京,尚能和瓦剌划江而治,这样也不失半壁江山。”
“若是死守京师,那便只有玉石俱焚!”
胡濙听了徐珵这样一番侃侃而谈,他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一时竟是语塞。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得人群中一个硬如钢铁的声音断然响起。
“一派胡言!”
百官无不震骇,他们各自循声看去,只见站在中列的兵部左侍郎于谦,昂首怒目而出。
于谦怒视徐珵,大声训斥。
“京师,为天下根本,为祖宗陵寝所在之处。若一动,则江山社稷去矣!”
“难道诸公不知北宋靖康北狩之事么?”
“为今之计,唯有速速召各地勤王之军,入卫京畿,固守京师。”
百官见到这个一向斯文儒雅的中年人,陡然间须发箕张,又是双目如电。
他们都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背心直冒上来。
朱祁锐本来在史书上,看到过今天发生的这一段事情。
今天身临其境,只觉得自己所见,真是让人目眩神摇。
他虽然已经认识了于谦,也知道于谦不乏行事果决之处。
然而今天之事,却是于谦从未有过的凌厉锋锐。
刹那间,一个念头闪进朱祁锐脑中。
今日,藏于剑鞘之中多年的利剑,终于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