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不得不停了下来,几个巡检司的丁役,身着无袖短褂,裤腿挽至膝盖,人手一把大刀,满脸横肉,立在船上,若没有船上的旗帜,定会被人误认为是江匪。
“船上装的什么货?待我等上船检查!”领头的丁役喝道,其余几人迅速抛出抓钩,勾住楼船的船舷,两船逐渐靠近,七八个丁役争先恐后地跳了上来
往日里过往的商船,只需给他们一些银两便可通行,无需上船,因为这些人一旦上船,不仅要银两,还要货物。熟悉的这帮人得性的商船,都是花钱买路,直接离去。
今日却遇上个愣头青,丁役们岂有不上前敲诈之理?
方才问路的青年走上前来,递上一个钱袋,陪着笑道:“军爷,我们只是装了些山货,准备到府城里售卖,这是税钱,请军爷开个条子。”
“什么?”那领头的巡检被气笑了,围着他转了一圈,啐道:“呸!你算哪根葱?也敢跟老子要条子?”
青年不卑不亢地道:“既是官府的巡检司,收了税,总得有个手续才是。”
那巡检见他竟敢顶嘴,怒而持刀指向他,咆哮道:“哼,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上一次跟老子要条子的,早已喂了江里的王八,你是不是也想……”
话未说完,他突然停住,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青年,只见青年从背后掏出一杆火枪,用枪管拨开他的大刀,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胸口,问道:“真的不给个手续?”
那巡检赌他不敢开枪,一挥手,想让身后的丁役冲上来制服他,嘴里还骂道:“携带凶器,这是匪徒,给老子抓……”
只听“砰”的一声,巡检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一边往后倒,一边嘟哝着:“妈……的……真……开枪……”
那青年不屑地道:“上一个敢拿刀指着本公子的,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随着枪声响起,从船舱里冲出十几个青壮,迅速排成两排,人手一杆火枪,枪口直指剩下的丁役。
丁役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见枪口已对准自己,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哭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真没意思,这就怂了?”青年挥了挥手,“捆起来!”
几个青壮年上前,提起瘫倒的丁役,将他们的双手绑在背后,一脚踢倒,几人便跪在了甲板上。
“本公子只留一个活口,你们谁的表现好,揭露其他人干的坏事多,谁就能活命,说吧。”
一听这话,众人争先恐后地喊道:“公子我先说,我知道的最多!”
“他们干的事儿,我知道,我先说!”
几个青壮上前,每人踢了一脚,喝道:“瞎嚷嚷什么?一个一个来!”
青年指着跪在最前面的中年巡兵:“你先说!”
“唉……哎哎,公子啊,我说我说!”他指着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巡检道,“他不是巡检,他是陈家的家丁,老河滩巡检司也是陈家设立的。
还有下游的沙盘巡检司和江心岛巡检司,都是陈家设立的……小人是被他们拉来做苦力的……”
旁边一人不干了,大声喊道:“公子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南阳城里的泼皮无赖,那巡检是他姐夫,他跟着他姐夫干了好多坏事儿,上次那个要收据的客人,就是被他扔到江里去的……”
这人急了,急赤白脸地骂道:“杨二,你tm也不是好人,你在府城里与人私通,杀了人家男人,投靠到陈家来,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公子,他身上有命案,他杀人……!”
吵到最后,每人身上都背着命案,青年骂道:“没一个好东西!通通该死!”
对帝边做记录的书吏道:“把刚才的记录让他们签字画押,去问问孙大人,怎么处置?依本官的脾气,统统枪毙!这些人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不一会儿,一位随从前来,对青年拱手道:“吴将军,大人说,先关进船舱,到府城后一并处罚。”
你道孙大人是谁?原来,正是孙传庭。
他正在开封监督周王府执行《宗藩条例》,清查户口,分田析产,又接到兵部命令,让他到南阳查办陈家和唐王府。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锦衣卫的镇抚陈瑫,带着二十名锦衣校尉,同往南阳,锦衣卫负责清理官府,为孙传庭扫清障碍。
吴三桂带着五百骑兵,随二人南下,到了南阳地界,孙传庭租了一艘楼船,从白河里南下,决定实地查看陈家是如何违法收税的。
青年正是吴三桂,他怕孙传庭有闪失,便亲自陪同前来考察。
陈家果然贪婪,在靠近南阳府城不足百里的水道上,竟设了三座巡检司。那么,陈家在白河的上下游,究竟设了多少关卡,恐怕连陈家自己也不清楚了。
几个丁役被压入舱底,楼船又经过两个巡检司,底舱里又多了十几个俘虏。
按吴三桂的意思,这些恶贯满盈的匪徒,留之何用?他觉得,孙大人还是不如陕西的洪剃头,今日这事,若是换成洪承畴在此,那些坏蛋哪里还有命在?
南阳府城西边的河边,有官府的码头,还有几处民船码头,楼船当然要停靠在官府码头上。
江面上驶来几条小船,围着楼船命令道:“过往商船,通通停到前面的码头去,官府的码头,不准停泊民船!”
吴三桂指着东北边一道淡淡的烟尘,沉下脸来:“看看,知道那是什么吗?让本官停到下面去,你是活够了?”
几条小船上的水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烟尘从东北方向滚滚而来,随即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一队荷枪实弹的骑兵,从烟尘中疾驰而出,向码头上奔来。
码头上下顿时大乱,河面上的船只,提起铁锚,飞快地往下游驶去,靠在泊位上的船只,立即抽掉跳板,连船帆也来不及扯,拼命地往河中间划,然后,扯起帆顺水逃走。
正在上下货的力工,丢下背上的货,撒腿就跑,岸边的商人急得跳脚,眼睁睁地看着满地的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楼船穿过混乱的船只,好不容易靠在官府的码头上,一个穿着吏员服装的管事,硬着头皮跑上前来,迎着跳下船的吴三桂,笑得比哭还难看:“请问,来的是哪位大人?小人好去通知上官前来接待……”
是通知县令还是知府前来,要看来人是多大的官,来办什么事,这可马虎不得,不过,看这拨人不请自来,还领着这么多骑兵,怕不是从朝廷里来的奢遮人物?
“不用,你站那儿别动!”吴三桂喝住他,转身站好。
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孙传庭,身穿绯红官袍,从船仓里出来,大步向岸上走来。
早有吴三桂的家丁牵来战马,孙传庭跨上马背,挥手一指城门:“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