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文发布的当日,二王分别在太原与大同宰杀牲畜以祭军旗,意图先攻取这两座重镇,裹挟山西的地方官员以及边军中预先约定的将领,从而割据山西。
他们计划打通与蒙古的通道,确保后路无忧,随后挥师东进,直取京师……
开平二年八月十五,正值巳时,秋日的阳光洒在晋王府的琉璃瓦上,一片金黄。承运殿前的广场上,近两万的将士携刀带枪,肃立静听世子宣读檄文:
“昔我皇明祖训……而今朝纲不振,奸臣当道,皇权旁落,社稷危如累卵,百姓苦不堪言,此情此景,天地难容,祖宗痛心!
……朕,晋王朱求桂,代王朱彝梃……誓师靖难,意在清君侧,诛除奸邪,恢复祖制,安定天下!
……正义必胜,天道酬勤。待奸邪尽除,国家安定,朕定当论功行赏,封爵加禄,与尔等共享太平盛世!
……今发此檄文,告之四海,望天下士民,共鉴之,共助之!愿天佑大明,祖宗之灵,庇佑我军,诛除奸邪,还我大明一片朗朗乾坤!”
世子的语调慷慨激昂,场上的将士不时举起刀枪应和,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
朱审熇是晋藩远支的宗室成员,年至二十有余,却仍未被录入玉牒,就连“朱审熇”这个名字,也是父亲私下里为他取的。
未在玉牒上留名,便意味着没有禄米可领。他兄弟八人,唯有排行靠前的两位兄长,因在玉牒上有名,得以获封奉国中尉的爵位,余下的六兄弟以及五个姐妹,皆未录入玉牒,他们离嫡支太过遥远,根本无人问津。
全家二十几口人,仅靠父兄三人的禄米度日,而这三人的禄米,又时常被拖欠,每人每年应得的两百石禄米,能领到三成就已是万幸。
为了生计,朱审熇兄弟或跟随嫡宗的商队走私至蒙古;或加入嫡宗的马队,干些“行侠仗义”的勾当。
朱审熇便是马队中的一个小头目,手下有五十余人,人人骑马,配有二十支三眼铳,而他本人更是拥有一支从边军手中高价购得的火绳枪,装备之精良,可见一斑。
八月十五这天,他率领手下,与王府的其他马队一道,总计上千人马,整齐列于承运殿前,誓师祭旗之后,便准备随马队首领冲出晋王府。
他们的目标,是太原城内的几大衙门,意图活捉宣大总督魏云中、巡抚耿如杞以及布政使郑国昌,晋王欲以这些朝廷高官来号令山西。
庄重热烈的仪式,令底下的将士热血沸腾,就连朱审熇胯下的战马,也感受到了他的激动,不停地用蹄子刨地,只待一声令下,便奋力向前。
仪式结束后,王府大门缓缓打开,朱审熇正欲随队冲锋,却猛然发现,护城河对面,七八门火炮正静静地瞄准着大门口……
见大门开启,火炮立即点火发射,炮声之响,远超之前承运殿前的欢呼声,仿佛地动山摇,将王府大门上方的屋顶都掀翻了。
哦不,那是被实心炮弹直接轰翻的。
另几枚实心弹,炸入马队之中,瞬间犁出几道血槽,人马翻飞,惨叫声、马嘶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朱审烜策马冲上城墙,气急败坏地质问守城护卫:“你们都在干什么?官军来了怎么不发警报?”
带队守卫城墙的,正是朱审熇的大哥朱审灺,他指着正在褪去伪装的明军部队,委屈地说:“一早上都没有动静,这些官兵,怕是昨夜就潜上来了……”
朱审烜心中暗叫不妙,莫非官军早已知晓王府的行动,特意等他们仪式结束,好坐实靖难的罪名?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他已无暇多想,对面的第二轮火炮又响了起来,朱审烜连忙将头缩进城墙后面,吩咐朱审灺:“守住城墙,别让官兵攻进王府!”
随后,他跑下城墙,策马冲向存心殿,老晋王朱求桂正在那里等待着好消息。
…………………………
第一轮火炮响起时,朱审熇的马队因位置靠后,并未有人马受伤,混乱尚未波及至此。他约束着队伍,准备等前方的道路清理出来后,便冲出去。
谁知不过片刻,第二轮火炮声再次响起,大门口被死伤的人马堵住,彻底无法通行。
朱审熇见世子策马往后跑,他立即机敏地高喊:“保护王爷和世子,跟我来!”
随后,他带着马队,跟在世子的护卫队后面,转身向王府内退去。
广场上的步兵被长官们约束着,虽然惊慌失措,但仍能维持队形。
出师未捷便遭迎头痛击,他们刚刚被激发的战意,瞬间如尿水般流逝。平日里他们对上百姓,个个凶如豺狼,此时却个个如鹌鹑般瑟瑟发抖。
朱审熇率队刚转身,大门外又响起了第三轮炮声,马队首当其冲,被彻底击溃。这些平日里在边地驰骋的马贼,此时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的广场上,纵有浑身解数,也难以施展。
许多人效仿朱审熇,高呼“保护王爷”,策马便往后殿逃去……聪明人又何止他一人。
骑兵调头,顿时冲乱了后面的步兵阵列,许多来不及避让的步兵士卒,被马匹撞倒在地,连喊叫都来不及,就被踩踏成一堆血肉。
朱审熇跑到穿堂,见穿堂的大门已被世子亲卫关上,亲卫队长正在高喊:“传世子命令:快去前面御敌!”
朱审熇无奈,只好调转马头,背靠着穿堂守在那里,带着属下大喊:“传世子命令:快去前面御敌!”
前面退下来的人马,根本挤不进来,只能停在承运殿的广场上,团团打转。
广场上的步兵将领,见广场狭小,受惊的马匹四处乱窜,造成许多步兵伤亡,连忙指挥步兵上城墙防守,同时躲避战马。
好一个“乱”字了得。
再说朱审烜,第一时间跑到存心殿,胆战心惊地对晋王喊道:“父王,外面全是官兵,他们还用大炮轰击王府大门……儿子上城墙去看了,王府被官军包围了……”
老晋王早已听到炮声,心知不妙,此刻听儿子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张嘴欲言,却两眼一翻,大头一歪,瞬间没了气息。
朱审烜吓坏了,扑上去大叫:“父王……”
他一边摇晃着晋王的身体,一边抹着晋王的胸口为其顺气,同时大喊:“快去叫府医……”
府医很快被亲卫拽来,用手在晋王鼻尖上试了试,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摇着头说:“王爷已经驾鹤西去,世子请节哀。”
朱审烜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又惊又怕,扑在晋王身上大哭。
亲卫队长见状,忙跑到牢房里,把王府长史叶宗提了出来。叶宗因反对晋王靖难,被他丢进牢房,准备等靖难成功后,再将他放出来好好羞辱一番。
“你……快快去……”朱审烜见了叶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求告道,“去跟外面的官军说,我投降……我投降……”
急切间,连“本世子”也不讲了,直接以“我”相称。
叶宗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本官苦口婆心,劝王爷和世子要慎重再慎重,世子不听,才有今日之祸……”
“快去!快去!”朱审烜不听他抱怨,大声命令道,“本世子要是有事,第一时间就说你是同谋!快去!”
叶宗叹息一声,正要往前面去,就听到前面传来爆炸声,士卒们大喊“震天雷”、“走水了”!乱纷纷地在王府里四处逃窜,寻找藏身之处。
穿堂的大门也被士卒挤开,朱审熇第一时间退了进来。
王府一个内侍上前,推着六神无主的朱审烜道:“世子,王府的后门那里,没有发现官兵,快快从那里撤出去,要么往大同与代王汇合,要么,往西安求秦王庇护……”
朱审烜一听,连忙站起身,连他老子也不顾了,冲着朱审熇一挥手:“你,你们,跟我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