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从空中落下,凛光因此抬起头。
这可不是该下雪的时候。
目光从天空转移到地面,就在不远处,那里是雪落下的原因,被吓坏的姑娘,在见到满地的血迹之后一瞬间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路过这里,真意外,竟然还有比他运气更差的人。
很短暂的一瞬,童磨的速度超越了女孩所能设想到的极限,脸上的表情还保留在惊讶,脑袋就已经和身体分离。
凛光背着手看着那颗被捧在掌心的脑袋,缓慢的眨了眨眼。
“很漂亮。”
凛光也不能替她留下遗言,他只能为并不真实存在的墓碑想出一句不会被保留的评语。
很多年后,没人会再记得这个姑娘。但至少吃下她的童磨会记得,也会记得这句评价。
“能得到凛光这样的评价,她可真是幸运呢。”
童磨扯下女人的腿,轻松的像是撕开一张纸,红色的墨因此在地面晕染开。利齿咬合撕扯骨肉分离,比人类吃饭更轻松,吞咽声之后只留下血渍在嘴边。
说实话,看童磨进食是要比看猗窝座进食更让人有食欲一些的。
“要来吃一点吗?凛光的话,想挑选哪里都可以哦。”
明明眼睛没在看着他,却能轻易地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到底在哪里,明明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却能清晰的看出他是否有所期待。
张开的嘴在吐出词语之前被塞进扯下的肉块,和人类食物进嘴的感觉天差地别,随着吞咽的动作,还带着血的肉滑过喉咙,落进胃里,真正的天差地别,满足感,饱腹感,心脏跳动血液涌流,像是重获新生,这才是鬼应该吃进嘴里,应该咽进肚子里的东西。
“看来今晚比凛光还运气差的人不止一个呢。”
凛光顺着童磨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是背后染着血,倒在地上的男孩,他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鼻尖耸动嗅闻,除去人类的血液,能被捕捉到的是一股肉类烧焦的味道,烧过头了,是不论人还是鬼都不愿意塞进嘴里的程度。
凛光勉强辨认出被男孩遮掩的东西隐约有着人形,还活着,被烧焦了,但还顽强的活着,很痛苦的活着,连呼吸都是在受刑。
不过,应该活不过这个晚上了,不论哪一个都是。
“怎么了怎么了,看起来这么可怜....”
童磨一步步的走过去,语气温和,掺杂笑意,躺在地上的男孩儿尚且保持清醒,凛光注意到他勉强挪动的脑袋和那双眼睛。
好刻骨的恨意。
他很少会在谁的脸上见到这么强烈的愤怒和怨恨。死去的人脸上大多是惊恐、畏惧,其次是遗憾,也会有哭泣的,但少有愤怒的。
“我是很心善的,看到了可不能不管。那个女孩,马上要死了吧?”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场景呢。
童磨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俯视,脸上嘴边都还留着血迹,手里是女人的头颅,是被撕扯下的腿,像是地狱放出的恶鬼;但偏偏语气漫不经心,笑容不似作伪,那双眼睛似乎也含着无限的温柔,宛如真的神佛降临。
而在死亡边界上,含着对死亡的恨意,对求生的渴望,想要伸出手抓住垂下的蜘蛛丝的男孩,在他的眼里,这又是一幅怎么样的场景呢。
“我分点血给你们吧,两个人都给,只要那位大人选择了你们,你们就能变成鬼。”
“生命是很宝贵的,要珍惜生命。来吧,你们在变成鬼后,能否像我一样升到十二鬼月的上弦呢?”
这是属于恶鬼的蛊惑,还是属于神佛的怜悯。
凶恶的鬼和慈悲的佛,到底童磨更像是哪一种。
对于躺在地上的男孩,和濒临死亡的女孩来说,也许更接近后一种也说不定。
当然,这都只是凛光的猜想而已,他不知道那两颗脑袋是怎么想的,也没那种本事去撬开看看答案,但只是猜想,也足够有趣了。
“凛光在想什么?”
那双眼睛太久的停留在从人类逐渐演变成鬼的两人身上,他看的太入神,以至于童磨将他从地上抱起都没察觉。
“童磨还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变成鬼的吗?”
凛光转头去看童磨,后者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记得哦,很清楚的记得哦。”
童磨说过,他连吃过的人都会记得,对于凛光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凛光的脑袋里装不下太多的东西。他的脑袋像是一个小小的箱子,即使将他百年来的记忆全都倒出来,散落在地面上的零星碎片拼不成一幅画。
那些只言片语也无法连成一封信,他再晃晃那个箱子,没有了,这就是全部。
他不记得,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鬼的,也不记得是为什么变成鬼的。记忆的最初,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无惨。
除此之外就没剩下太多了。黑死牟占据一部分,猗窝座占据一部分,珠世小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童磨现在也占据着一片地盘。
但凛光本人其实对过去也没有太多的好奇,他对之后的好奇更多一点,忘记了就重新认识,死掉了就接受现实。
凛光被问过很多次,为什么他可以获得无惨的庇护和包容,而凛光没有答案,他只是知道而已,知道无惨对他相对包容,宽恕,甚至可以说是放纵。
至于原因。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思考,并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他不知道倒在地上的那两个孩子脑袋里在想什么,不知道在他们眼里的童磨到底是折磨还是救赎,也不会知道无惨为什么会对他更好一点。
但没关系,不知道也没关系。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为什么一定需要一个理由。
喜欢本就是很纯粹的事情。凛光不喜欢太阳,喜欢月亮,喜欢阴天,不喜欢吃饭,喜欢尝试人类的食物,不需要什么理由,也没有什么必然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
难道变成大人了就不会再拥有那样简单纯粹的感觉了吗,那听起来也太遗憾了。
大人们总在追求一个原因一个结果,但下雨是天上的云说了算,下雪也是天上的云说了算,不论人还是鬼都无法要求明天只有太阳或者只有月亮。
无法改变的事情是存在的,不符合预想的事情也是会发生的,但总有人难以接受这一切。
“啊,好厉害,竟然都活下来了呢,真是恭喜啊。”
略带惊讶的声音让又一次陷入思考的凛光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的是个骨头突出的男孩,和一个漂亮的女孩,两双眼睛都在黑暗中散发出光芒。
“和凛光一样很瘦呢,一定是没有好好吃饭吧,之后可不能这样了哦。”
“请别拿我当作什么错误案例去作为失败的表率。”
凛光语气平淡,看不出生气,也没什么气势。
“啊啦,凛光生气了吗,我的错我的错,不应该这么说你,凛光只是有点挑食又有点没用而已,还是很让人喜欢的,才不是什么错误案例。”
这听起来也不像是能让人开心的评价。
不只是凛光,连那个两个刚变成鬼的孩子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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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能把人变成鬼吗?”
凛光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反射弧很长,所以在几年后他问起这件事时,童磨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人。而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收获的却是凛光挑起的眉,和困惑的双眼。
“这和人有什么关系?”
面对只有困惑的双眼,童磨眨了眨眼,有些没跟上节奏。
“因为想起来你把那对兄妹变成了鬼,所以在好奇我可不可以。”
“原来如此。凛光是不可以的哦,只有上弦才可以把血分给别人哦,而且是要经过无惨大人的同意之后才行,凛光的话,再过几百年也没办法成为上弦吧,毕竟凛光很弱小嘛。”
童磨说的是实话。
但凛光觉得如果换一个鬼坐在这里,他的下巴和脑袋,应该至少会消失一个。对于凛光,这个联想出现的原因,是因为看着童磨的脑袋,他突然想玩猗窝座那头毛茸茸的短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