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尚有余温的篝火堆旁,许山海沉思良久。
既然林宗泽交待下来,要自己全权处置营寨中的事务,那么,有一些许山海原本不愿意掺和的事,现在也得硬起头皮去处理。
首先,他要解决的就是操练场圈押着的那些俘虏,以眼下三两百人看押着一千多的俘虏,如果不及早处置,稍有疏忽,势必酿成大祸。
再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粮草,也迫使他抓紧处置那些人。
营寨中的囤粮,如果是按国兴军的人头来算,足够吃上三两个月,可是现在,突然多出来一千多张嘴,哪怕只让他们吃个半饱,囤粮估计也撑不过一个月。
想到这里,他招手叫来了江波,让他去请李应全过来。
由于不知道林宗泽等人,何时能回来,加上不清楚官军有没有援军,所以,眼下伤员的救治和善后、被战火摧毁的寨墙的清理和重建,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不多时,睡眼惺忪的李应全匆匆赶来,两人直接坐在地上,小声的商议起来。
原本聚拢在一起的郑伟义、罗桐、江波等人,很自觉的往外散开,背对着两人,隐隐的站成了一个小警戒圈。
说是二人商议,其实,绝大多数时候,是许山海说,李应全听,然后偶尔的插上几句话,就这样小声的说了一刻钟,李应全起身,又匆匆的离去。
待李应全离去后,许山海又独自坐着思索一番,这才出声,把人都叫到身边。
“大驴、罗桐,你们先从民夫中挑选二三百强壮之人,让他们把庄子里的辎重全都背进来,交给李总管的人。”许山海点了郑、罗二人的名,算是给他们布置任务。
“哦,对了,你们可以告诉那些民夫,只要把辎重搬完就放他们离开。”许山海相信,这个时刻,没有任何一个民夫能抵挡回家的诱惑,有这份诱惑当前,不单可以杜绝他们逃跑的念头,同时还能大大提高他们的做事效率。
许山海的话音刚落,郑伟义一脸的惊讶之情,不解的问道:“就这样把他们放了?”
许山海点点头,重复了道:“放了!只要他们把辎重搬完,就放他们离开。”
郑伟义迟疑的说道:“可是……可是,他们是俘虏啊?”
“他们只是种田的百姓,只不过被官府强征而来,你以为他们愿意与我们为敌?与其把他们关在这里,没有任何好处,耗我们的粮草,不如把他们放了,还落个好名声。“与郑伟义这种武夫说大道理没用,还不如直白点告诉他,把这些民夫留下,要消耗很多粮食。
郑伟义虽说没有念过书,可是,一千多张嘴,会吃掉多少粮食,他还是分得清楚轻重,顿时忙不迭的点头道:“还是小先生考虑周全!”
许山海又把江波叫到跟前说道:“小波,待他们把搬东西的民夫带走,你的小队负责把剩下那些老弱的民夫,按十人一组排好,让他们到通道口那儿领干粮和路费,记住!每两组最少要隔半刻钟,千万不能让他们一拥而上,挤去通道那里。“
“通道口领钱粮?”听了许山海的话,江波有些迷惑,还抬头往远处的通道口望去。
许山海微微一笑,答道:“对!待会儿李总管会安排人手,在通道口准备好,给每个民夫发两张玉米饼和十文钱,算是给他们回家的盘缠。”
许山海在心中算过,从这里到新宁州,有四十多里的路程,那些老弱的民夫,不给一些干粮和盘缠,他们根本回不了家。这就是为什么刚才他急着把李应全叫来的原因。
至于遣返民夫所需的钱粮,许山海倒不担心,因为,与昨天缴获的钱粮相比,这点支出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小波明白!叔~~”江波用劲的点点头,在他心中,许山海说什么他照做便是,根本无需多问。
操练场
眼前站着的几个守卫,忽然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路。民夫正纳闷时,远处缓缓的走来了一队人。
许山海站定,放眼望去,操练场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地上蹲着、坐着的全是官军带来的民夫,只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这些民夫,从稚气未脱的半大小子,到佝腰塌背的白发老者皆有,除了一些胆小之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其他人,都是满脸麻木、漠然的神情。
看到许山海一行人的到来,民夫中有些许的骚动,更多的是阵阵小声的私语,他们不知道这队人的来到是凶是吉?
眼见许山海抬腿要站上一旁的大石,身后的罗桐、江波赶紧走上前,双手一边做出下压的手势,嘴里一边大喊着:“安静!安静!”
“安静!小先生有话要说!”
站上大石,许山海环顾一周,静待民夫们安静下来。
“各位乡邻!大家不用害怕,许某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待我说完,便放各位回家!”
站在大石上的许山海,中气十足的做了一个开场白,同样也是给了民夫们定心丸。
“我们知道你们是被官府强征而来,所以,我们也不为难各位!在这里,我只想说,无论官府说成什么样,现在你们亲眼得见,我们是不是滥杀无辜的暴民?我们是不是嗜血狂魔?”
许山海跳下大石,一把拉过身边的一个人,大声说道:“他的村子被山贼洗劫,官府非但不派兵剿匪,还把村中人抓去蹲大牢!”
顺手又拉过一个人,高声的说道:“因为大户看上了他家的田地,勾结官府中人,不但抢了田地,还杀了他全家!”
再拉过一个人,许山海说道:“因为年成不好,欠了大户两担谷子,官府不但把他爹抓去活活打死,还把他年幼的妹妹卖与大户抵租。”
说完,抬腿再一次站上大石,许山海说道:“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们不是暴民,更不是匪徒,我们与你们一样,都是只想吃一口饱饭的草民。”
“但是,贪得无厌的大户、丧尽天良的官府,连我们最后的一块田,最后的一点粮都抢走,根本不给我们一丝活路!”
“由于我们的反抗,让他们不能再杀我们的亲人,再抢我们的田地,所以,官府说我们是暴民,说我们是匪徒!”
“可事实又是怎样呢?”许山海再一次环顾四周,他发现,民夫中有些人脸上的神情不再漠然,而是隐约有些愤慨。
“前几日,你们去到了木民村,我可以告诉你们,在那里,我们赶跑了大户,让村中每一户人家都分到了属于自己的田地,他们不用再被大户和官府压榨,他们在秋收之后,可以用自己种出来的粮食,让亲人吃上饱饭!”
“我们赶跑大户,给大家分田地,而官军呢?走一路抢一路,走一路杀一路。所以,你们自己想一想,到底谁才是暴徒?谁才是恶鬼?”
“眼下,我们打败了官军,那些畜生再也不能为非作歹,祸害百姓。往后,在我们的地盘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安心的过日子,不用再担心被大户、官府欺压。”
“今天,我把这些话说给你们听,希望你们回去之后,能够好好过日子,不再为官府出力,不再帮着他们去欺百姓。”许山海把举着的手,狠狠往下一挥。
“我们回去了,大户和官府的人一样会欺压我们,一样还是会逼我们服徭役。”坐在离许山海不远的一个小伙子,低声的嘟囔着。
说他胆子大吧?他只敢小声嘟囔,说他胆小吧?在这种场合,他又敢出言辩解。
虽然他的话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大概意思许山海明白,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好办,想要不被他们欺压,你们也可以拿起刀枪反抗啊?如果害怕打不过,可以来找我们,我们帮着你们一起打!”
“好了,我就说这么多!接下来,各位乡邻听从命令,排好队,在通道口那边领了干粮和盘缠,就可以回家了!”许山海干脆利落的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在空旷的操练场,面对一千多人,他每一句话几乎都用尽气力喊出来的,说上这么一通,许山海的嗓子已经生疼。
他相信,很多话,点到为止,说再多,民夫们不一定能消化得了。
之前听到能回家,民夫们已经高兴不已,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现在居然还发干粮和盘缠,他们更是觉得难以置信。
从石头上跳下,许山海带着韦阿昌和土兵们去向通道出口,李应全的手下,已经等候在那里。郑伟义、罗桐则留下来,开始从民夫中挑选青壮。
出口处,李应全的小舅子,带着四五个人已经做好的准备。
在他们面前,几个竹筐一字排开,其中一个竹筐里,放了几十贯拆散的铜钱,给民夫们发盘缠绰绰有余。
另外四五个垫了芭蕉叶的竹筐里,是从伙房拉来的玉米饼子和白米饭。归家的民夫,每人可以领两个玉米饼子,或者是两个用芭蕉叶裹着的饭团。
看到上千的民夫,却只有这几筐吃食,许山海不禁皱起了眉头,一旁,李应全的小舅子赶忙上前解释。
由于许山海的命令太突然,他们只能把伙房中现有的饼子和米饭抬过来,伙房那边现在正在全力蒸煮,以保证每一个民夫都能拿到吃食。
听完他的解释,许山海的眉头才舒展开来,简单的交待几句,便转身离开。
打铁坊
打铁坊里的人,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炉膛通红,火星四溅,好几把铁锤敲击的声音,嘈杂却颇有节奏。草棚外,两堆各式兵器,堆成半人高,这是几日战斗中损坏的兵器,以及缴获中损坏的武器。
站在草棚外,伴着一片嘈杂,许山海与楚文勇二人,聊了许久,从缴获的武器,聊到寨墙的重建。
聊兴正浓,不经意间,许山海的眼角的余光,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细看之下,原来是沈南秋噘着嘴,满脸的不开心。
看到许山海冲自己招手,沈南秋一愣之下,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着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儿?金枝呢?”还没等沈南秋走到跟前,许山海好奇的问道。
“天还没亮,何大夫便差人来,把金枝叫走了,说是要她前去帮手。”停下脚步,沈南秋先是冲楚文勇施了个万福,然后才回许山海的问话。
“何一手找金枝去帮忙?”沈南秋的回答,让许山海一头雾水。
要说伙房叫金枝去,许山海还能理解,毕竟之前她们在伙房帮过一段时间的厨。可是,何一手突然把金枝叫去帮忙,很是出乎许山海的意料。
“昨日,先生哥哥叫金枝给人缝伤口,被何大夫看见了,所以,今天才会特意差人来把她唤去。”看到许山海不解的表情,沈南秋撅起嘴,不满的答道。
“哦,哦,原来如此。”许山海拍拍脑袋,恍然大悟。
昨日,那个土兵的性命堪忧,许山海只顾着说服金枝帮他缝伤口,其他的还真没留意。
联想到昨日,救伤所外,满地的伤员,许山海脑中忽然灵光闪现,招手把不远处的韦阿昌叫了过来。
“你去恩祖那里,让他把俘虏中的医卒挑出来,送去何大夫那里帮忙。”许山海说道。
伤员众多,救伤所的人手严重不足,以至于何一手把金枝都找去帮忙。
正是沈南秋的话,无意中启发了许山海。
既然何一手曾是军中的医卒,那么,俘虏中不可能没有医卒。
既然眼下人手不足,干嘛不把那些被俘的医卒利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