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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四,这天很快就到了。

秋生和文才唯恐师父借找墓之名,不带他们去看戏,于是昨天就拉着林九出去逛了一天的山头。

幸亏在隔壁镇不远处的山头,觅得一处合适之所。

前朝后靠,左右环抱,呈“太师椅”之形,确为风水宝地,较任老太爷先前的蜻蜓点水穴,更胜一筹。

林九当机立断,决定就将任老太爷葬于此处。

于是便叫秋生骑着自行车回去通知婷婷,待择一良辰吉日,方可将其骨灰下葬。

秋生也不推托,兴高采烈便去了。

只是这一回来,就和文才缠着找林九要钱。

秋生推了推瑟缩着的文才,见他疯狂摇头,死活推不动,无奈翻了个白眼,朝正在写字的林九走去,放轻声音,试探性地问:

“师父?我存在你那儿的钱,能不能……能不能拨一个月的份额给我?”

文才从秋生身后探出头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要。”

林九笔不停歇,写到名字时,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秋生见状,赶忙缩回头去,干笑两声。

林九白他一眼,微微用左手挡住,写了个林,才缓缓问道:

“要钱做什么?”

秋生眼一转,“我们有用!”

文才附和,“对,对,有用。”

见他们没在看,他极速写下他的名字,待最后一笔完成,他突然觉得有一道热气直喷他的脑门。

臭小子!

林九立马将手捂住纸张,不管秋生看没看到,他反正是恼羞成怒了。

“看什么!你们的钱,我给你们收着,以后如果你们要到大城市去了,会还给你们的。”

秋生斜斜靠在桌子边上,捻了个兰花指,撅个屁股,“阿娇~阿娇~”

得。

还是给他看到了。

林九面色一红,后槽牙却是咬得咯吱咯吱响、

“阿娇阿娇的,好听是不是,滚去叠元宝!张员外可定了两大筐,明天就要交货了,叠不完的话,今晚不许出门!”

见林九拳头捏得死紧,目光不断搜寻着桌上能丢的东西,秋生就知道他又要动手了,于是一个闪身,瞬间就跑到门外。

文才被林九黑红黑红的脸吓了一跳,他忙不迭地跟了出去,“师,师兄,等等我!”

……

就在林九人忍下羞恼之意,将那张给地府的条子小心对折叠好的时候——

“吱呀。”

门开了一条小缝。

秋生伸进去一个头,嬉笑着说:

“师父,你不给我的话,我就把你真正的名字告诉静——”

“咻!”

只听得一声破空声骤然响起。

刹那间,一道银光闪过,速度快到让人几乎难以捕捉其轨迹。

紧接着,一把刻刀便出现在秋生头顶的房门中,入木三分。

他原本就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的双眼,此刻更是惊恐地望着从自己眼前缓缓飘落下来的一小撮头发。

而此时的林九,则是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那双锐利的眼睛半垂着,死死盯着门口的 秋生,冷冷说道:“你尽管试试。”

话音刚落,秋生的脑袋犹如受惊的乌龟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那扇紧闭的房门也在瞬间被紧紧合上。

随后,门外便传来了秋生那慌乱的声音:

“文才,快快快,帮我看看我的头是不是秃了?!”

片刻之后,文才那有些迟疑的声音传了进来:“还,还行吧。”

听到这个回答,秋生顿时急得跳脚,大声吼道:“什么叫还行?!到底怎么样?!”

文才似乎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没秃,只是好像凹进去了一小块。”

“啊?!”秋生闻言,不由得惨叫出声,“哈?怎么会这样?……镜子!我要镜子!!!”

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秋生朝着远处飞奔而去,那急切的呼喊声也渐渐消失在了远处。

此时此刻,安静的书房里只剩下了林九一人。

他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那冰冷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羞恼。

那臭小子,应该不会告诉她了吧?

干完活的他,突然想起什么,于是掏出彩色的纸张叠了起来…

……

“静之姐,借我一个月月钱嘛,你也不想看我空着手去见我偶像吧?”

秋生见只是头发被削掉了一小撮,早就把林九的教训抛之脑后。

此时的他,正狗腿地伸出手给静之捶着肩膀,刚捶一下,静之肩膀一矮,欸欸两声,赶紧出声说:

“别碰我啊,再碰我一下,一毛钱都没有!”

秋生绕到前头,蹲在她脚边嘿嘿一笑,“我帮你一起叠啊,叠好,你借我呗。”

文才这个伏地魔,早就拿起黄纸坐在她旁边暗戳戳叠起来了,边叠还边委屈着一张老脸看着静之说:“我,我也要借。”

话音刚落,静之略微震惊地抬头瞅了他一眼,“前天我不是刚给你一个大洋,这么快就花完了?”

“不是,我想要零钱。”

在师父眼皮底下,他哪敢拿着那个大洋出去镇上换零钱,没被没收就不错了。

两个人,四只眼,皆发着期待的闪闪亮光看着静之,看得她有些无语。

“说好哦,不许告诉阿九,不然他又说我乱花钱了。”

边说着,她解下腰间鼓鼓的钱袋子朝秋生丢了过去。

秋生稳稳接住,打开一看,“哈?皱成这样,你把袋子掉水里了?”

静之抿嘴,丢过去一个叠好的纸元宝,没好气地说:

“关你屁事,还要不要了,不要还我!”

秋生摇摇头,然后把里头一小团一小团的纸币掏出来,无所谓地说:

“没关系,把师父的熨斗拿来用用就行!”

他看了文才一眼,又蹬了他一脚,“你去。”

“为什么是我?”

秋生翘着二郎腿,“呐,刚刚是我先找师父拿钱的,我头发都掉一撮了呢,这回轮也轮到你了。”

文才捂着被踹痛的脚脖子小声哔哔,“那不是没拿到嘛,而且会掉头发,也是你自己作的。”

秋生伸起一巴掌,假装要抽过去,“去不去?”

“……去。”

文才暗暗剜了秋生的头顶一眼,磨磨唧唧地出去了。

他刚出去,静之就蹬了秋生一脚。

“你对他那么凶干嘛?阿九可只有你们两个徒弟诶,你都不对他好点?”

秋生捂着脚脖子装作痛死了的样子,哎呦哎呦叫了两声,见她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突然揶揄一笑:

“每次都阿九阿九的叫,你是不是喜欢我师父?”

静之一脸坦然,“是啊,那又怎么样?”

秋生一噎,愣了几秒才哇了一声说:“你可真直白!”

静之悠悠叹了口气,“再直白有什么用,你师父比你们多了不少心眼,你都看出来了,他……一定也看出来了。”

但他还是把她拒之门外,她还能怎么办呢?

秋生望着桌上那捧皱巴的零花钱,突然把脸凑近,“要不要我帮你啊?”

静之瞥他一眼,”怎么帮?”

秋生放下脚,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刚想和静之讨论一下“勾引”林九的大计,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二人回头一看,文才拿着个熨斗,跟做贼似的,又赶紧转身把门闭得死紧。

静之好心提醒,“留条缝,烤着番薯呢,小心一会儿把大家毒死在这里。”

文才脚步一顿,又赶紧回去把门敞开一点。

“阿九呢?”

“哦,他在书房不知道在干嘛,我去他房间拿了熨斗就回来了,诶,你们猜猜,我在他房间看到了什么?”

“什么?” *2

文才凑了过来,把熨斗放在炉子上热着,然后比划着身上的衣服说:

“他床头挂着一件浅黄色的袍子,熨得一条褶子都没有,好像是新的,我都没见他穿过呢。”

静之突然咧嘴一笑,她眼里带着期待,微微昂起头看着虚空,脑子里一片遐想。

他……是喜欢的吧,今天晚上,应该会穿上的吧。

话说,虽然有文才跟秋生这两个电灯泡在,但是,她和他…一起看戏的话,算不算约会呢?

一想起他会穿新衣服,静之立刻起身,将手中叠了一半的元宝塞到文才手里,“我出去一下!”

说罢,她心急火燎地就回了房,然后把新买的衣服,还有婷婷送的几件扒拉出来,摆在了床上。

她环胸,摸着下巴思考。

淡粉色,好像有扮嫩的嫌疑,而且她不想看起来跟他年龄差距过大。

深蓝色,今天是开心的日子,穿这件,好像太压抑了。

淡黄色……这个好!

静之捧起床尾处淡黄色的那套襦裙,窃窃笑了一下。

好像…情侣装呢,就这套吧。

她拿着衣服本想换上,突然闻到自己身上一股烤地瓜的味道,眉头皱了皱。

又快步走到她的梳妆桌前,打开抽屉,掏出她新买的桂花香胰子。

洗个澡好了,她想。

约会的话,也要香香的呢。

……

半个时辰后,静之终于结束了沐浴。

她一身清爽地从浴室缓缓走出。

此刻的她焕然一新,不仅身着那套精心挑选的衣裳,而且两侧的鬓发也被细致地编成了辫子,再用一条淡黄色的丝带轻轻地系在了脑后。

原本白皙如雪的面庞,因为刚刚接触过热水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如桃花般的红润,使得她看上去更加娇艳动人。

林九从书房走出来的一瞬间,就看到了这一幕。

本来还觉得手中的花牌甚是好看的他,瞬间觉得那东西不及她是万分之一。

他呆愣在原地,不知瞧了人家几秒,耳边突然听到她欢喜的轻笑,他匆忙挪开视线,又把手中举着的花牌往身后藏了藏。

静之背着手,有些害羞地凑到他跟前,又暗含着期待,轻声问:

“呐,阿九,我今天好不好看?”

林九话未说出口,两只耳朵便先红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小步快走,然后把花牌藏在身前,朝着放婴灵的屋子走去。

静之瞧着他换上的淡黄色袍子,眼睛瞬间笑成了月牙儿,目光往上移,看到他那打了发胶的大背头,更是开心得合不拢嘴。

她才不在乎他手上的芳字花牌呢,她就要这么认为——他也是期待这次“约会”的。

“阿九,等等我,你还没回答我呢!”她急忙追了上去。

一进屋子,就看到林九拿着个方印,盖在一个更大的心形花牌上,还一脸认真地对秋生说:

“反正都是要送给芳姐的,你不会介意吧?反正我是不介意!”

静之“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原来一向严肃的小老头阿九,也有坑徒弟的时候啊~

突然听到她的笑声,林九的身子又僵了一下。

林九闭了闭眼,脸上突然泛起一大片红晕。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威严,荡然无存了……

秋生和文才从未见过他红过脸的样子,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嘴都合不拢。

林九拿静之没办法,难道还收拾不了这俩徒弟?

他板起脸,指着桌上的一大摞纸钱,没好气地说:

“叠,叠不好就别想出这个门。”

秋生一听,立刻向静之投去求救的目光,嘴里还不停地念叨:

“什么?!这么多,要全部叠完,天都亮啦!”

当然,戏也别想看了。

静之走了进去,朝秋生调皮地眨眨眼,又偷偷一笑,“阿九,快去占个好位置呗,那个芳姐,肯定很红吧,去晚了,可就占不到前排啦。”

林九回头看她,她立刻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眼睛瞪得圆圆的,还指了指屋外说:“走吧。”

林九心里被她说得有些着急,但六双眼睛都看着呢。

好面子的他,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闷声嗯了一句,然后一甩下摆,抱着那个大大的花牌就走了出去。

刚出屋子,就听到身后静之由衷地称赞:

“阿九,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今天可太帅了!”

原本不紧不慢的脚步,突然停了一下,然后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黄昏的阳光洒在他红透了的耳朵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橙红色光芒。

静之也不管身后愁眉苦脸的两人,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左一句真帅,右一句真有型,把林九夸得越走越快。

她想,这辈子的他,是好面儿的,好听话嘛,她最会了,还不是张口就来?

于是她夸了他一路,夸得都有些口干舌燥。

听到她突然轻咳了一声,又咽口水的声音,林九递过去一个眼熟的水壶,“喝吧。”

静之一脸惊喜接过,“你的?”

林九直着脖子,目视前方,淡淡地说:“你的,上头刻了字。”

静之闻言低头一看,水壶壶身右下角刻了个漂亮的“静”字。

这回她也不气馁了,这个静字,直接给她吊成了翘嘴。

“你刻的?”

明明知道义庄里,就他的字最好看,她还非要问上一句,无非就是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

他又被她逼得开启了疾走模式。

静之端着水壶,轻酌了一口。

是……凉茶。

他怎么跟林风一个癖好,喜欢给人熬凉茶喝。

……算了。

有,总比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