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信千人千面,面对吴尚书时老实巴交,面对吴老夫人时自然善解人意。
吴老夫人被他几句话哄得,险些笑烂了一张老脸,哪里还看出丝毫局促之意。
顺顺当当从福寿堂接走了吴三娘,裴信正要伸手牵她,谁知被从天而降的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
来人身材壮硕,与江氏有几分相似的俊脸上挂着难掩的鄙薄与怀疑。
“大舅兄。”裴信没敢再牵吴三娘的手,转而朝来人拱手见礼。
吴宗珏嘴角一抽,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当年朱维庸的心理。
“谁是你大舅兄!”一模一样的话脱口而出,吴宗珏抽出长枪架在裴信肩膀上,“过了我这关,否则你没能耐护住阿琪,草包可不能带走我妹妹!”
他姿态狂傲,挑衅意味十足,裴信却也不气不恼,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阿琪与她的两个哥哥姐姐关系一直很好,吴宗珏没来拦路反而奇怪呢。
裴信也不废话,抽出腰间的软剑欺身而上。
“好小子,还敢先发制人!”
吴宗珏手中的长枪一颤,两道人影已然险险地错开。
吴三娘望着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两人,四处一瞅,果然发现了躲在不远处亭子里观战的父母和大姐姐,当下便带着小桐直奔而去。
江氏见她来了,指了指面前的瓜子,笑道:
“阿琪嗑着玩儿吧,这郎舅二人得打上好一会儿呢。”
吴三娘被这句郎舅说得脸色发红,忙抓起瓜子嗑了起来。
一旁的吴守忠看似平静,实则心底是按捺不住的七上八下。
另一边,吴宗珏的攻势越发凶悍,裴信仅凭软剑化解招式,颇有些险象环生的架势。
吴守忠的一颗心一会儿缩成一团,一会儿缩成一豆,几次三番忍不住想出声喝止。
江氏奇怪地扫了他一眼,冷笑道:
“还没成你女婿呢,这就护上了?若是他连阿珏这一关都过不了,去了蜀地也是送死,何必连累阿琪!”
吴守忠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那件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吴三娘见她爹这副做派,瞬间心知肚明,于是笑道:
“父亲不要忧虑,大哥向来有分寸,再说裴庶常又不是真的草包,不妨事。”
“裴庶常又不是真的草包~”江氏学了一句,阴阳怪气。
“不妨事,啧啧。”吴大娘子啧啧两声,古里古怪。
吴三娘:......
你别说,这瓜子真好吃,咔咔咔。
一捧瓜子连一半都没吃完,郎舅二人已经分出胜负。
“久闻裴氏清风剑法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吴宗珏挑开颈边的软剑,收起长枪笑道,看起来倒是发自内心的叹服。
“承让。”裴信手腕一抖,软剑收势,隐入白玉腰带间消失不见。
吴守忠轻轻舒了口气,看着吴三娘走向裴信,两人一同转身朝他和江氏行礼,眼眶忍不住一酸,险些当着准女婿的面落下泪来,一旁的吴大娘子也没好到哪里去,眼圈红得像兔子。
见丈夫和大女儿不舍至此,江氏只好上前代表吴府多交代了几句。
马车停在月洞门外,裴信扶着吴三娘上车离去,吴守忠夫妇望着越走越远的马车,怅然万千。
“就这么把我吴家的女儿带走了,还真是便宜了他。”吴守忠像是恼怒更像是心酸。
“老爷别伤心。”江氏好心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明年阿莹要出嫁,还有老爷伤心的时候......”
吴守忠:......
你是懂怎么安慰人的。
......
吴三娘与裴信的马车刚出京城,李佩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裴信见她欲言又止,便借口检查后头跟着的赈灾物资,将马车留给了两人说话。
马车里,李佩望着面色平静的吴三娘,一肚子的酸苦与心声不知如何说起。
还是吴三娘先开了口:
“阿佩,你在京城还要多待一阵子,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只管飞鸽来报,实在不行就去吴府寻我母亲,我和她说过,她会帮你的,别怕。”
李佩死死捏着拳头,半晌垂下头,强行咽下了满腹心事。
师傅和她不一样,就算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可难的是她心里没有她。
那些话,还是别跟她说了,木已成舟,万一连师徒都做不成,那往后的日子,她怎么活?
“......好。”
见她眼眶泛红,吴三娘以为她只是不舍,笑着摸摸她的发髻安慰道:
“蜀地虽远,我总会回来的,等事情办完,咱们师徒还有重逢之日,别难过。”
“我知道。”李佩隐去眼底的泪光,抬起眼眸再深深凝视了她一回,“师傅保重,我留在京城就是师傅的一只手留在了京城,咱们......永远不算分离。”
吴三娘怔了怔,片刻后笑着道了声好。
李佩没法再留,再留只怕翻涌的情绪要将她的理智吞噬殆尽,当下只能咬着牙道了声珍重,转身掀帘而去。
打马与堂兄相遇的瞬间,李佩抖动缰绳上前,低声道:
“大哥,照顾好我师傅,往后就算刀山火海,也别丢下她,否则......”
“没有否则。”裴信面无表情道,“阿佩,我知道你有野心,但你最好管住它。”
李佩闻言,收起心酸,条件反射一般亮出爪牙冷笑道:
“大哥知道这份野心就好,大哥若是无法庇护她人,李某倒是愿意试一试。”
裴信又不傻,李佩是他看着长大的,又是他一手拱上位的,哪里会不清楚她的意思,当下脸上寒芒一闪,不客气道:
“她可不是菟丝子,随便谁的庇护都能看得上,李家主,别忘了你肩上的责任。”
听到他的提醒和警告,李佩拉缰绳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马儿感受到拉力,发出一声不耐的嘶鸣。
像是被这一声嘶鸣唤回了理智,李佩静默片刻忽然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清清明明:
“大哥,是我说错了话,大哥不要见怪,我实在是......”
“总之抱歉了,我已经发了李字小令给沿途的大掌柜,大哥和师傅短了什么,只管去铺子里取,沿途的药铺都会提前备好大夫,大哥不要嫌麻烦,记得找大夫按时给师傅请平安脉,长途跋涉,我还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药酒......”
“湖州和京城的书肆交给我,得利都存在万通钱庄里头......大哥和师傅到了蜀地,记得给我报平安......”
“我等着你们回来。”
李佩说完,转头又深深看了一眼吴三娘的马车,随后朝裴信拱拱手,扬起马鞭飞奔离去。
谁也没有看到她隐落在马背上的两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