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儿走着走着,身后不知何时没了人声,待他回头望去,狭长的山径上全然不见岁岁的踪迹。
山径两旁是无人涉足的一整片白雪皑皑,向下是通往小月顶的山门,往上本是一片枝头覆满积雪的树林,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他心里掠过一丝不安的念头,只迟疑了一瞬,转身便冲进那片浓雾之中。
雾气弥漫,周遭什么都看不见,连方向都难以辨认。
“岁岁。”他大声叫唤,可是无人应答,只有自己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山谷间回荡着。
“岁岁!”
俊儿愈发地觉得不安,这样强烈又糟糕的预感是他从未有过的。他再顾不得其他,边喊边焦急地在浓雾中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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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球本是倚着粗壮的树杆,正双手抱胸,百无聊赖地看着轩辕王坐在离他不远处的茶榻上,聚精会神地自己与自己对弈。
铅灰色的天空愈发地阴沉,细如尘埃般的雪花似有若无地从天上飘落下来。望着周遭的一片寂静与雪白,恍惚间似又回到了神域,时间无声又缓慢地流淌着。
山顶的云雾愈发浓厚,毛球凝望着裹住山峰的云雾,眉头渐渐拧起。
突然间,他脸色煞变,大步流星地向山门走去。才没走几步,他的身影已隐入茫茫白雪之中,如一缕白烟,消失不见。
轩辕王缓缓抬起头,望着毛球消失的方向,只淡淡地叹了口气,又继续专注于他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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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困于阵中,起初尚能应付一二。可渐渐地,体力的消耗让她愈发地力不从心,她的身上被枝条的倒刺划出的细密伤口也愈发地多起来。
岁岁咬着牙再一次站起,她心里明白,自己的灵力本就不高,即便利剑加持,也抵不过这满山头横里斜里的枝桠。
她不再正面迎击那些扭曲着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的枝条,而是尝试着躲避防守。
“你到底是谁?”岁岁不甘地大声质问,“我从未与人结怨,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虚空中,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冷漠地回答她,“小姑娘,想要攀附权贵当凤凰,没那么容易的。”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们也是收钱办事,得罪了。”
话音才落,粗壮的枝条如藤蔓般缠住岁岁的脚踝。
岁岁躲避不及,瞬间被绊倒在地,就连手中的长剑,也被甩到离她一丈远的地上。
那支银白的剑就矗立在雪地里,分明就在她眼前,却是她再努力伸手都够不到的。
岁岁催动灵力,想要隔空召回长剑,可是她的灵力在之前的缠斗中已消耗太多,此刻连召回自己兵器的灵力都不够。
缠在她脚踝上的枝条猛然收紧,不仅仅是深深刺入血肉的疼,更是骨头被挤碎的钻心的痛。岁岁痛得几近昏厥,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还未待她缓过一口气,枝条又拖拽着她极速向后移去。
天空白茫茫的一片,连一朵云都看不见,只有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让她知道自己正向某个地方快速地移动着。
对方的灵力很充沛,即便她把所有的力气和所剩无几的灵力都集中在手上,企图抓住些什么,而不至于这般任人摆布,可惜毫无成效。
突然间,她只觉身下一空,紧随而来的便是极速下坠的失重感。
她本能地伸长了手臂握向虚空。
什么都没有。
本就该是如此。
可着实地不甘心就这样与这世间匆忙地道别。
也许该与爹爹真心地忏悔,儿时应像哥哥那样好好修炼,不该变着法子地偷懒,今时今日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这般下场。这几年她已经很努力很刻苦地在修习了,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也许该与娘亲好好道个歉,平日里不该任性妄为,总惹祸,让她很是无奈,只得不停地向爹爹告状。
她还从未告诉过哥哥,哥哥总说羡慕她,自小平平顺顺,每日能能伴在爹爹娘亲身旁。其实她也很羡慕哥哥,哥哥不仅灵力高强,见多识广,仿佛什么事都困不住他。娘亲每次训她,都会把哥哥拿出来做标杆。
还有白泽….
白泽…
岁岁漆黑的眼眸里,映着白泽焦急而心疼的脸。她一愣,缓缓地合了眼,唇边尽是苦涩又自嘲的笑。
她想她一定是太割舍不下白泽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白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连舅舅都不知道,在这经年翻涌的厚重云海下,这山谷到底还有多深。倘若白泽与她一起坠下,也会粉身碎骨的!
从她身旁呼啸而过的风更凛冽了,刮在脸上如刀刻般的疼,吹在身上也是刺骨的冷。所幸,她的身体已然麻木到无法感知任何的寒冷与疼痛。
她想起从前在神域时,白泽驮着她在雪原狂奔。她伏在白泽背上,白泽厚实的鬃毛如一条柔软的毯子轻轻覆在她身上,替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雪与寒冷。
就像,此刻这般。
整个人都好像躺在最柔软的床榻上,身下是被烘得暖暖的床褥,身上被厚实又柔软的被子紧紧地包裹着。和煦温暖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投射进来,照在她脸上。即便合着眼,她也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和明亮。这样的温暖缓缓地沁入她的身体,在她的血脉间游走。
这个温暖又美好的梦如此真实,岁岁忍不住睁开眼想再看一看这个被阳光铺洒的世界。
目之所及,一片雪白。
果然是个梦而已。
可是…此时的白与方才的白又有些不一样。方才的天是死气沉沉的灰白,而此刻映入眼帘的,是无瑕的雪白。
岁岁正要阖上的眼又猛然睁开,近在咫尺间的,是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狮。它的上肢粗壮得能把她整个人都覆在它怀中。
它的额间有利角,此刻正有无数的金色萤光闪过,一些围绕在他们身边,一些正一点一滴地流淌进她的身体里。
真的是白泽吗?还是…另一个梦?
雄狮好像发现了她的动静,闪着金色光芒的瞳眸转向她,那双眼里,有难过,有气愤,更多的却只是心疼。
岁岁心里一阵闷闷的难受,她想要开口说话,可是她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雄狮的大掌抚过她的头,粗鲁地把她的脑袋重重地摁回到自己的胸膛上。
岁岁挣扎了一下,覆在她头上的大掌纹丝不动。她再没力气深究,只得又一次沉沉地睡去。
如果这是她生前做的最后一个梦,那死亡也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