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没有办法了。
谢安宁苦笑。
确实,离京外放收到再多的书信,尚能决绝的心,在回京后,面对的是十余年没见的母亲,和已经垂垂老矣还在维系家族兴荣的老父亲。
身为王家嫡长子,王少甫确实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罔顾父母的心愿,去做不孝不悌的儿子。
他爱她,为了这段感情他努力了十余年,一己之力抗衡家族的催促,抗衡世俗的指点。
甚至于官场上,相交多年的盟友和忠心的下属无一不盼着他后继有人。
子嗣意味着传承,而传承意味着未来。
再坚固的关系,都不能没有清晰有望的未来。
只有这样,他们的交情和权势才能绵延不绝的传承下去。
况且,年过三十而无子,对于一位目的是登临文臣顶峰的官员来说,是一件足以叫人诟病的事。
无论从哪个角度,他要儿子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需要她浅浅退一步。
一步就好。
但她实在顽固的很,坚决不肯退让。
是不是也让他伤透了脑筋。
忤逆父母,背弃家族,甚至专门入宫将不孝之举陈情于皇帝。
的确,如王少甫所说,他已无处可去。
王勇道:“按道理夫人您如何做,属下没有资格评说,但属下看主子这样,心中难受,便是拼着受罚,属下也要请夫人看在多年情分下,对主子仁慈些。”
…………
谢安宁动了动唇,“你们是觉得我错了?”
王武\/王勇道:“……属下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错。
谢安宁默然无语,很快释然。
王勇王武两人忠心护主,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平。
就像无论她做什么,佩蓉也只会站在她这边是一样的道理。
她所作所为,不需要他人肯定,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对于这段感情,谢安宁扪心自问,自己的确问心无愧。
只是,这样想着,可看向榻上这个昏睡过去后,依旧紧握住她手腕的男人时,心口到底还是有些发闷。
人非草木,他们相识不是一天、一月。
这么多年下来,那些感情早就融入彼此生命,不是说断就能彻底断掉,再无一点波动的。
即便,裂痕已经密布。
为什么要执着于破镜重圆呢。
他这样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他们即便强行复合,也绝对找不回彼时心境了吗。
他们好像真的不同。
曾经,谢安宁以为同床共枕十余年,她已经足够了解这个枕边人,可现在她觉得根本不够。
同样是亲眼目睹爱人和他人相拥,身为孤女,无依无靠的她尚且能当机立断,下定决心即便和离归家,也不要这个面目全非的爱人。
痛够了,她会死心,会断情。
可王少甫不是这样。
面目全非也好,裂痕密布也好,她身心皆移情于人都没让他死心。
好像对她,他的抉择从来都不会出现‘放弃’这个词。
无论如何,他都要。
时间点滴流逝,房门不知何时被关上,王勇王武带着老大夫去煎药,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沿照射进来。
谢安宁坐在榻边,低头垂眼,陷入思绪中,直到手腕被微微握紧,她轻抬眼皮,发现榻上昏睡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直直看着她。
那双眼睛幽深如墨,隐含的偏执,根本不像是已过而立,城府深沉老谋深算的男人该有的。
甚至,少年时期,她都不曾见过这样的他。
谢安宁从没有哪一刻,如此茫然,“王少甫,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那个温润如玉,笑意舒然的清俊少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偏执如鬼,全然不顾颜面的男人。
‘尊严体面’四字,是刻进世家骨血里的东西。
王家尤甚。
她将事情做的如此绝,说了那样多羞辱他的话,哪怕换做但凡要点脸的平民百姓尚且难以容忍,他却依旧纠缠不休。
然,王少甫只是笑了笑。
“一直是这样啊,”
他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腕,坦然道:“一直非你不可,只是我运气太好,早早出现在你身边,让你看不到旁人,情窦初开时便自然而然的只能心悦于我。”
他不需要同谁争抢,只要好好守着心爱的姑娘,等她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再妥善收入怀中好好呵护即可。
但凡一切不那么顺利,但凡在他守着她的途中,她多看了旁人一眼,他早就露出獠牙了。
可就是得来太顺利,让他十余年后,忘了自己最初的惶恐和小心,忘了一直是他非她不可……
这段感情,从来都是他非她不可!
而她,不缺再来的勇气。
“安宁,”王少甫眸光微敛,“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定下的三生之约。”
三生之约……
谢安宁眼睫微颤。
她当然记得。
徐州,下河郡有一座寺庙,庙门口立着一块存在千年之久的奇石,求姻缘极灵,被当地百姓称为‘三生石’。
寺庙建于山顶,台阶数以千记,为显诚心,前去求姻缘的爱侣都徒步上山。
昔年,王少甫外放任徐州州牧,耳闻下辖郡县的这么个传闻,专门腾了两天时间,带着她亲临下县,就是为了求个三生姻缘。
数以千计的台阶,谢安宁这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哪里走的上去。
她走了一小半,就累的心生退意,盘算着要作罢,但王少甫不肯。
剩下足足一大半的路,都是他背她上去的。
仅仅只为了一个‘求姻缘极灵’的传言。
甚至不止于此,从来都笃信求人不如求己,事在人为的王大公子,在姻缘这样的事上,最为迷信。
外放的那些年,无论在何地任职,但凡听见个求姻缘圣地,都要拉着她前去拜一拜。